2024年4月1日 星期一

戀物——36件臺北故宮國寶,看見歷史的滄桑與時代的美麗容顏.;鄭穎 序 < 我想把臺北故宮最熠熠生輝的珍寶,放入您的多寶格中>

 戀物——36件臺北故宮國寶,看見歷史的滄桑與時代的美麗容顏.


(貼一下太太這本 <戀物>的序
請大家多多支持 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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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自己覺得這本書很好看 書做的好美 內容也很紮實喔)
(照片是當年兩人在波士頓照的,事實上我們平日甚少照相,發現那時我還可以穿牛仔褲)
(謝謝朋友們)
< 我想把臺北故宮最熠熠生輝的珍寶,放入您的多寶格中>
鄭穎
我有時會想,什麼是比寂靜多一點的聲音?什麼是宇宙滴答一聲、如漣漪蕩開的聲音。在我們的時代,人臉、資訊、廣告、指數、明星八卦……有很多明明充滿感覺,但好像全不上心、不走心,只覺得荒蕪,覺得乾枯,覺得無情而草率,彷如置身闇黑密林中,總在張望,渴望找到光的來源、活水的泉源。
一開始是因為帶著學生,不論課程內容是《紅樓夢》,是歷史小說,是武俠小說,是小說課,是高齡照護藝術化,必定帶著他們走訪故宮,像趕赴一場又一場流動的盛宴,站定文物面前述說文物的故事,那些早於我們的千百年來的人們,他們對生命的體悟。當然我除了讚嘆那從古至今的美學傳承,陶醉於它們曾經歷過的滄桑歲月,最關鍵的是,我深深領略過這一份心安的美好,於是,如同一個故宮文物的布道者,我急於想分享,盼想能於人群的水圳大塘,渲染入濃墨重彩,使大家都愛上故宮看文物。因為,我曾經被故宮救癒了。
憂鬱症初起的那些年,每天清晨我急匆匆地將孩子放到幼稚園中,急匆匆地,我開車到學校上課,急匆匆走到下一間教室,開始下一堂課。當時任教的學校在城市北邊的山上,來不及看紅艷艷的落日,又急匆匆地接了孩子,一家人急匆匆回到家中。就這樣日復一日。

直到某一天,茫然呆立於車水馬龍的大街上,突然不知道該怎麼跨出腳步、該怎麼走路,我才發現事態已經非常嚴重。一個結束課程後的下午,我漫無目的地開車到了臺北故宮博物院,這是除了家以外,我最熟悉的地方。一走進展廳,它們都在,宋代的定窯玉壺春瓶、汝窯蓮花溫碗,還有我最愛的北宋汝窯青瓷無紋水仙盆、南宋官窯、黝黑如同粲然宇宙的建盞。我就同於尋常時光,一件一件看過,跟著人們前進、踱步向前。在某種無神或恍惚之間,我突然清醒過來:櫥窗內,我面前的是《寒食帖》,是蘇東坡的真跡啊!我意識到了,千年前的春天,蘇軾被貶到了黃州,「自我來黃州,已過三寒食,年年欲惜春,春去不容惜」。「年」字最後的一筆,被拖得長長的,像不知道終點在哪裡。

我凝視眼前的字,如似可以想像,那個春天,蘇東坡寫下它們,正與我面前的同一張紙,這些字曾經印在他的眼簾,又於千年的時光中,帶著他的瀟灑,他的落拓,投映在不同人的眼前;我開始理解,生命真的有連蘇東坡也無言以對的時候呵。當面對一紙《寒食帖》真跡,藝術的蘇東坡、政治的蘇東坡、文學的蘇東坡,整個的蘇東坡都在我們面前湧現了。隨著時間一路行來,我所凝視的一件件瓷器、一幅幅巨碑山水、堆疊時光的漆器……都是千年。那些我所凝視的文物,也一直凝視著我,用它們的身世與故事撫慰我、告訴我:找回安定的力量,傾聽內心的聲音。

臺北故宮的文物曾經這樣救贖了我,我也想這樣說給您聽。
臺北是一座南方的城市,而這個南方的城市,有一座博物院,因為北方的宮殿而出現。夏天,烈日照射於它的琉璃瓦上,常常隨蒸騰暑氣而顯金光燦爛。每回見到如此金光,我的腦海總會出現畫面,這些畫面很魔幻,又很清晰:遠方炮聲隆隆,一九三一年,日軍發動九一八事變,侵佔東北,平津局勢岌岌可危。如張愛玲說:「惘惘的威脅」、「大難將至,唇乾舌燥」。紫禁城金黃屋瓦紅色磚牆映在湛藍天空下,仍是一派爽颯,像磐石踞立,也像一幅靜物畫,顏色非常鮮濃,筆觸如刻。然而,若聚焦聚睛於色塊交界,則似宣紙起了毛模糊了邊界。原來,建築的內部有實驗正騷動著,一次又一次地重來。古物、圖書、文獻館的故宮人自琉璃廠的老古玩商那裡學來瓷器、玉器、青銅器等易碎文物包、捆、填的包裝方法。唐代的石鼓,被覆上浸潤濕透的高麗紙,並以棉花輕輕按捺,使紙張全無空隙地貼附於上,再將石鼓包上兩層棉被,棉被外用麻繩繫成辮子,纏緊棉被,如此石鼓置入箱中,並以稻草嚴縫塞密,箱外則包上鐵皮條。紫禁城倉庫中,還有景德鎮遠道運來多年仍未開封的瓷器,故宮人觀摩舊法,買來許多普通瓷器反覆試驗,用數層紙張包裹,外面再以草繩層層纏緊,箱內空隙間塞滿棉花,裝箱、釘蓋,讓箱子從高處摔落,確定內中器物無損,再將精挑細選的故宮國寶如盛裝妃子請入箱中。《快雪時晴帖》也早已走出十全老人的「三希堂」,它和其他珍貴書畫,首先被安放入大鐵皮箱內。砲火步步逼近,這些於時間長河中,一件一件被送入宮中的寶物,又一件一件被裝乘箱內,啟程重入江湖。從此,一萬三千四百二十七箱又六十四包的文物開始一場史上最大的冒險旅程,行旅山間、江流,輾轉海上。

流浪的地圖於經緯線上,如展翅大雁的輪廓線條,每一個點捺揮撇全伴隨著空襲、傾塌、夜行、轟炸,一代的故宮人用生命守護了國寶落腳臺北。有如大型交響樂,起首便是氣勢磅礡,注定臺北故宮院藏的不凡價值,他們曾經是歷代君王摩挲之、把玩之的當代典範;他們有的是帝王求之不得,蒐羅天下,藏諸名山的傳世精品。每一件文物就是一個身世、一段歷史、一個濃縮的藝術史,如緙絲,通經斷緯成文化史。
身為清朝在位最久、一生康泰承平的乾隆皇帝,無疑是中國歷史上最富有且闊綽的「紈褲」子弟。身為宮廷最高指導的藝術總監,他的帝王品味,從來都帶有一點兒遊戲趣味。那些凡走過必留下痕跡的題詩、鐫刻,宮室內部的空間設計,無一不是充滿意趣。其中,巧奪天工的「多寶格」,於提籃、匣子、蒔繪漆盒內,再藏抽屜小格,如同匣中之匣,更造乾坤,天地更開出天地。呵,多麼像我們自小總藏著掩著的那一個兩個小鐵皮盒子,裝入珍藏的玻璃紙、車票、第一封情書、燦亮的珠子,第一只和闐子玉、第一塊定瓷破片……皇帝亦是如此。只有那一刻鐘、兩刻鐘的茶餘飯後時光,喚宮人拿出「紫檀雲龍紋多寶格方盒」,四十七件他所鍾愛的文物盡藏於此,把玩、賞鑒,不論人在何處,當下便是洞天福地。
我也想將臺北故宮最熠熠生輝的珍寶,放入你的多寶格中。
將我一路「戀物」的許多回眸時光,凝定於刻有交通天地密碼的良渚玉琮、纖如掌上舞的漢玉舞人、矯如男子的唐三彩騎射女俑、雨過天青、清朗如少年的汝窯瓷器、金紅旭映的雍正琺瑯山水大碗上,告訴您他們的身世與故事。
那個我們總戲稱適合當藝術家,不適合當皇帝的宋徽宗,或許也曾有過雄才大志,他的《文會圖》,卷首題詩便寫道,他是如何傾慕唐太宗與十八學士饗宴闊談的雅事。而我們於臺北故宮所藏的此圖畫面則看到,兩棵茂密參天巨木下,文士環桌几凳上坐,或交談,或顧盼,或獨酌靜賞,氣氛高雅閑適,桌上有果品清茶、各式茶盞器皿。縱情逸樂,荒顧江山的徽宗皇帝,提詩顯露企慕太宗的廣納天下才士之情;然而,後世的我們所見畫面幾乎如攝影一般,鏡頭前有定窯、青白瓷器,物物具備、樣樣寫真,我們甚至可以於故宮「摶泥幻化」陶瓷展區,找到幾乎相對應的定窯執壺、溫碗、茶盞。此寫真程度與高超的繪畫技巧,著實讓人忽略徽宗大志,只連想到他「已有丹青約,千秋指白頭」,熱愛藝術的特質啊。

於是,文物如同鏡面,凝視著它,它並不僅僅是它,它是它身世的縮影;它不只只是它,它還是它的時代的反影。文物不只是冰冷的存在,我們凝視它,靈光乍現如與迢遠時光中的某一感動素樸相見。
一如臺北故宮的鎮館之寶,北宋汝窯青瓷無紋水仙盤。低低的橢圓盆形,足底四只雲頭,胎骨勻亭;通體施滿天青釉色,瑩潤豐柔,口沿釉薄處微透粉暈色。可喜的是全器素淨無紋,雲淡風輕,像自時光甬道捎來宋代的清雅美感。這是一只名可盆植水仙的器皿,自從遠古先民以土為器以來,為生活所需而製陶。碗、杯、盤器皆實用,從粗鬆陶器,以至施釉為瓷,器具表面得以光潔,釉彩增添變化,除了實用外,又多增加美觀一途。怎能想像於一千年前的宋代,竟出現如此「雨過天青雲破處」的夢幻顏色,帝王抬高下巴,遙遙一指:給朕燒個水仙花盆!工匠不瘋魔不成活,釉中加入瑪瑙粉末,隱隱透出粉色光暈,如此夢幻逸品,絕非偶然,那是《東京夢華錄》的時代,是物質與科技突飛猛進的宋朝啊。臺北故宮並且將宋代瑩白定窯、汝窯青瓷,以及其後的南宋官窯一字排開,一逕素白,類冰又似玉,一派清白,我們恍然大悟:這是宋明理學的時代啊!原來宋代文人於理學靜心格物,節制的思想美學上,連帶日常器用,都素淨如此。自然、觀物、悟道,看似宋代理學家藉物「養心」與「格物」,理學思潮牽動著文學表現,然而,人之為人,皆不免生活需求的實用常軌。因此,多一點思想多一點行動,由心內源頭、活水觀物,雲影變幻、四時佳興,無不風雅。觀物即在養心,清賞即能養志。
由是,我們看到此等清賞、清雅於宋人生活中無處不在,文房珍玩、書齋清供,俯拾皆是文人清雅。
我們都曾經走過捧著一本書讀一本書的年紀,卻於生命的某個水窮之處,突然發覺所有文字,早已如「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野徑雲俱黑,江般火燭明」,那種支撐心靈,對自由燦亮渴望的人文精神,似一片銀光雨陣,如青田燈光凍章,「一室俱黑,取之,燦如燈輝」。
我是一個讀中文系的人,研究明代小品文時,心中讚嘆,怎麼王綱解紐、處士橫議的時代,就能長出如落英繽紛的美文呢!愛戀《紅樓夢》,細讀不只百回,年歲漸長,不忍再看寶黛愛情,最愛的卻是元春。清代畫家改琦下筆畫元春,背坐著斜倚著,彷彿嘆息凝視遠方的元春。我想知道曹雪芹眼中看到的清朝,是否和雍正帝乾隆爺看到的世界一樣?鳳姊和寶玉堂皇登場,金冠、抹額、領約、珠釵、瓔珞圈。妙玉伺茶,成窯五彩小蓋鍾、犀角杯,盛入以梅花上雪泡的茶,滿紙盡見清代盛世的物質繁華,芹官兒將繁華寫極致了,才襯出落得一片白茫茫大地的滄桑。

我愛周作人,也愛魯迅,但我更愛其他人眼中沒有看到的柔情的魯迅;我於魯迅日記裡讀到他初初到北京城,不過短短四天中,有三天去集市淘買瓷器,喜歡他說:「因為翻衣箱,翻出幾面古銅鏡子來,大概是民國初年初到北京時候買在那裡,『情隨事遷』,全然忘卻,宛如見了隔世的東西了。」他並且喜歡親手繪圖他收到的唐三彩,他說:「如見大唐。」多好的一句:如見大唐!我曾感嘆歷史的錯差,使我們失去了寫小說的沈從文,卻又暗暗慶幸,我們因此得到了研究文物的沈從文。徘徊於錯迕人世,不知如何立足的他,於文物面前找回自己。像與生俱來的本體密語,對細節、手藝、自然的著迷,將沈從文重新放回塵世的秩序軌道上,生活且書寫下去。返回湘西的舟上,他給妻子寫信,寫著:「但真的歷史卻是一條河。從那日夜長流千古不變的水裡石頭和砂子,腐了的草木,破爛的船板,使我觸著平時我們所疏忽了若干年代若干人類的哀樂!」最懂他的弟子汪曾祺記憶老師:「玩物從來非喪志,老來著述為抒情。」我們好像可以看見沈老滿頭銀髮的笑容。
現今的我,任教於臺北醫學大學,三天兩頭就帶著學生往臺北故宮探寶。某次剛打故宮出來,一位牙醫系二年級的學生(現在已經是牙醫了呵)問我:老師,我們已經有這樣華麗龐大的文化在這裡,為什麼我們的居家用物,處處模仿歐美呢?我激動得睜大了眼睛,是啊!誰說理工男不懂文學美感?我們嚮往的宋代「全人」被我們丟棄到哪兒去了?現代的我們將知識一切再切,又分又隔,強迫學生選擇一個專業,等到出了社會,又被區隔窄化了人生,當生命遇到困頓的時候,便不知何去何從。王羲之的《蘭亭集序》號稱書法第一,然而,暮春三月,於水澤之畔,曲水流觴之間的感悟:「當其欣於所遇,不知老之將至」,才是安頓身心的關鍵密碼。米芾拜石成癡,蘇軾、黃庭堅的硯癖、墨癖,收藏與精研何以使人「得之於目而眝之心,每或廢寢食,不去思則又翻成清淨苦海矣」?

我帶著「展齡中心」的長者們往臺北故宮觀賞「小時代的日常—一個十七世紀的生活提案」,從青銅、插屏,看到明代孫克弘的《銷閑清課》二十圖,從高枕、禮佛、烹茗、展畫、焚香、月上、主客真率、灌花、摹帖、山游、薄醉、夜坐、聽雨、閱耕、觀史、新筍、洗研、賞雪等林下清課二十幅小圖逐一看去。二、三十位的長者開懷地討論起來,笑道:這正是辛苦了一輩子,總算清閑的我們可以做的事啊。怎麼不是呢!古典時代離我們其實並不遙遠,猶如王羲之所說「後之視今,亦猶今之視昔」,那些曾經的美好,文化的積累,猶在眼前。在求專精求快速的現代,我們可以藉由文物找到身心安頓。
因此,我想把臺北故宮最熠熠生輝的珍寶,放入您的多寶格中。
凝視文物,看到它的時代,找回生活的更多可能與美好的生命質地。
它們會是我們心中永遠的風和日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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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林水福、高苦茶和其他303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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