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時【攝影大師張照堂過世,享壽81歲;冷眼看世界又積極擁抱塵世,多才多藝能拍能寫,集多項榮耀於一身;推動紀錄片及影像教育成果斐然,提攜攝影後進不遺餘力】
集國家文藝獎、行政院文化獎、金馬獎終身成就獎等榮耀於一身的攝影大師 #張照堂 於昨晚(4月2日)過世,享壽81歲。張照堂不僅多才多藝,在眾多領域留下典範身影,並關懷鏡頭下拍攝的人物,更長期提攜攝影後進,其藝術成就及人格風範皆影響深遠。
■叛逆又低調,請弟子代領 #金馬獎終身成就獎
《Voices of Photography 攝影之聲》於今天上午(3日)代表張照堂家屬宣布,張照堂於昨夜11點於台北過世,享壽81歲。消息傳出,國內影像、文化界人士皆感震驚與哀悼,許多受張照堂影響人士同表深刻懷念。
張照堂的創作橫跨電影、電視、紀錄片、實驗電影與靜態攝影等視覺藝術,長年投身編輯、策展與教育,對台灣攝影暨影像文化發展的影響巨大,在1999年獲頒國家文藝獎、2011年獲頒行政院文化獎,成為台灣唯一獲得這兩項榮譽的攝影家;2022年張照堂更獲頒金馬獎終身成就獎、2024年獲頒台灣國際紀錄片影展傑出貢獻獎。
2022年11月19日晚上第59屆金馬獎頒獎典禮登場時,終身成就獎是由張照堂的徒弟、金馬獎最佳新導演黃信堯擔任引言人,黃信堯在台上一度哽咽,訴說與張照堂的師徒之情,但張照堂並未現身領獎,而是由弟子曹文傑代表領獎。曹文傑領獎時形容張照堂是「叛逆、低調、幽默」,而且張照堂神龍見首不見尾,可能暗藏在現場某個角落拍照,為了幫張照堂維持「一貫的神祕感」,因此代為領獎並致詞。
張照堂親為金馬獎終身成就獎撰寫的感言則非常簡短:
「我要謝謝家人長期的支持與陪伴、紀錄片工會的提名與金馬獎的肯定,僅將此獎獻給台灣所有紀錄片工作者與紀實工作者。感激一路走來共同努力的所有夥伴們。」
■台大土木系畢業,卻成為知名攝影家、前衛藝術家、紀錄片導演
黃信堯口中「非常酷」的張照堂,1943年生於台北板橋,初中時因為哥哥借他一台相機,開始對攝影產生興趣;高中時期參加攝影社,隨擔任指導老師的攝影家鄭桑溪展開影像探索。
值得一提的是,張照堂與甫過世的總統文化獎得主黃永松是高中同學,張照堂曾在五指山觀音禪寺拍下黃永松「頑石般的裸身軀體斜置於山頂上」──苦悶、頹廢、蒼白而傾斜的無頭裸身背影,成為張照堂的經典作品。張照堂日後寫下:「石頭不需要記憶,不用說話,正如大自然不必叨擾人們費心去命名一般,它們兀自存在,它們都是恆久的,不若人體那般短暫。」也彰顯這兩位19歲少年對藝術、生命的生猛有力探尋。
1960年,張照堂就讀台大土木工程系,卻傾心文學與藝術,受超現實主義、存在主義與現代主義思潮影響,開啟他概念性與實驗性的攝影創作。
1965年,張照堂與鄭桑溪舉行「現代攝影雙人展」,其後陸續參加「現代詩展」、「不定型展」。1968年張照堂到中視擔任攝影記者,作品《古厝》與《王船祭典》分獲金馬獎及金鐘獎,1980年代他參與編導攝製的《美不勝收》和《映象之旅》系列,也以具文學性的音像表現和人文關懷,為台灣的影音紀錄敘事展開新頁。
張照堂也擔任電影攝影師,作品包括1973年的《再見中國》(唐書璇執導)、1984年的《殺夫》(曾壯祥執導)、1985年的《唐朝綺麗男》(邱剛健執導)與1986年的《淡水最後列車》(柯一正執導)等等。
1988年張照堂調查撰述的《影像的追尋:台灣攝影家寫實風貌》,是開啟探尋20世紀台灣攝影家早期創作歷程的重要參考資源;而其編輯的《台灣攝影家群象》則是少見引介台灣先行代攝影家與當代攝影家的系列叢書。張照堂本人的主要影像作品集則包括《歲月風景》、《歲月印樣》、《歲月照堂》與《歲月・定格──張照堂》等。
除此之外,張照堂1990年代在超級電視台製作《調查報告》與《生命告白》等紀錄報導系列,並於台南藝術學院音像紀錄研究所任教,同時參與推動了首屆「台灣國際紀錄片雙年展」。
張照堂能拍也能寫,在2018年出版個人文集《文。張照堂》,集結了他自1960年代以來涵蓋攝影、音樂、戲劇等多樣的書寫。
■冷眼看世界又積極擁抱塵世,郭力昕:張照堂活出一種風格
張照堂獲得金馬獎終身成就獎時,攝影評論家郭力昕於《報導者》刊登的〈再寫張照堂:一個燦爛的存在〉( https://bit.ly/3X2PREv )一文中指出:
「一生冷眼看世界、又積極擁抱塵世的張照堂,真正熱情以對的仍是人、生活,和從中提煉的藝術作品。他的影像創作是沉浸於生活後的淬煉物或副產品,而那些經典的影像,成為啟蒙了無數同代與後代影像藝術家的養分,與台灣攝影史上無可取代的資產。隨之而來的各種榮譽和獎項,不過是身外之物了。」
張照堂雖然經歷了二戰後至今的完整歷史,但郭力昕認為,他的養成與氣質基底,大抵仍是屬於1960~1970年代人的。阮慶岳的〈關於這個世界我有些擔憂〉短文裡,有著啟發性的見解:「從七等生與陳映真的小說裡,是可以看見張照堂的攝影的;而從張照堂的攝影裡,也同樣可以望見他們的文學的。他們是在同一個花園裡,各自張放的花朵,一起完成了這個花園的美好,彼此既獨立又共體。」
郭力昕並分析,張照堂的許多作品,意念早已在心中形成、甚至「取了景」的;而這些作品意念的形成並無固定底稿或劇本,而是透過攝影家年輕時就大量吸收的音樂、文學、哲學、劇場的養分,為其創作累積了厚實的思想與視覺化基礎。「當然,不是每個人都幸運地擁有張照堂的文化資本,可那些擁有同樣文化資本的人,也並非自動都能生產相似水平的藝術。這仍是個需要『區辨』之處。」
郭力昕在文末強調:「張照堂,如同任何偉大的藝術家,不可能是完美無缺點的人。然而,他活出一種風格,成為很多人的典範與自我勉勵的標竿,則是有目共睹的事實。」
■後輩眼中的張照堂:關懷拍攝過的人物,認為「攝影是一項遺憾的藝術」
張照堂過世消息傳出後,攝影家 #張良一 向《報導者》透露了一個小故事,以下是由張良一以第一人稱進行敘述:
//2014年夏天我在雲林口湖蹲點種稻拍照,張照堂老師得知後,要我去口湖鄉湖口村找一位他在1972年拍過的一位小孩,幾經波折後終於找到。
我拍了那位中年男子一張照片後,傳給張老師看,也向他報告那位生活過得不太好的先生的近況。張老師看完之後,嘆了一口氣說:「歲月無言」,馬上跟我要我的存摺帳號,老師說希望幫那位先生一些。張老師還叮嚀我不要把他拿錢幫助這位先生這件事說出來。
張老師對於過往他曾經拍過的人物一直是關心的,甚至連不是他拍的照片也一樣。他一直很喜歡他在朱銘家中看到的,一群布袋戲演師在通霄海灘或蹲或站的家族合影,並囑託我,能不能再找到那些影中人,他說:「能找到其中一人,到海邊擺同樣姿勢拍一張,這幅照片就生出另一個生命出來了!」只是很遺憾的是,後來知道這些布袋戲演師的狀況,無法拍照而讓張老師抱憾了。//
攝影家 #謝三泰 向《報導者》強調,在他的攝影生涯中,張照堂的「攝影是一項遺憾的藝術」這句話,對他有很大的影響,以下是由謝三泰以第一人稱進行敘述:
//2018年底,張老師來我家談攝影,也看了一些我拍的照片,當他翻閱我在1989年拍攝的六四天安門事件照片時,他問這些學生絕食靜坐在人民廣場,以及遊行請願的照片,都具有相當的意義,而且也拍得不錯,為什麼不發表?
我立即回答:「這是我一項未完成的任務,因為我並未待到6月4日當天,沒拍到圍堵坦克車的關鍵畫面,所以非常自責與遺憾!」
張老師回我說:「攝影是一項遺憾的藝術,更何況很多人都未曾看過那麼完整的過程照片,而明年也是天安門事件30週年,應該藉由這些影像,來喚起大家的記憶。」就因為「攝影是一項遺憾的藝術」這句話,迫使我面對塵封已30年的照片,將其整理成冊,張老師也協助擔綱圖片主編的角色,並為這本攝影集取名為《吼叫一九八九》,於2019年6月出版。
當我對攝影出現莫名的糾結時,張老師的這句話,不但為我解釋了「遺憾是攝影家必經的過程」,也讓這個歷史事件再度重現。//
關於張照堂為後進帶來的啟發和力量,攝影家 #沈昭良 也深有所感。以下是由沈昭良給《報導者》的第一人稱文字敘述:
//2021年11月5日,跟照堂老師在臉書訊息討論幾個展覽的事,他說臨時住院保養幾天,等他回到家再說,之後又回訊說「奮戰中,這關不好過」。在那之前,我們三不五時在東區的幾個祕密基地聊天喝咖啡,加抽菸;有時抽得忘神,煙灰缸裡放著,嘴裡叼著,手上竟還拿起一根準備點上,那種卯起來燃燒的感覺真好,我們笑說,攝影就是燃燒。然而,對我來說,這樣的下午茶更是真正意義上的攝影課。兩年多來,因為張老師住院和調養,我索性也戒掉這個燃燒菸的習慣,現在雖然偶爾想起我們的下午茶,還是會燒上一回,但已不成癮頭。
2022年7月31日,可能太久沒見了,老師來到夢裡。那是個夜晚的場景,我似乎因學生的事氣惱,他拿著手電筒照著路走到眼前,拍拍肩膀給我打氣,之後說他有事得先走,我起身陪著他走在一條筆直但逆著強光的路上,他直推說自己去就好,要我別送了,記得最後,我是跪在路上目送他漸遠的身影。這時我從夢裡醒來,撫摸臉頰,早已淚流滿面,我心一驚,也給照堂老師小孩的群組發了問候訊息。3月4日,照堂老師的摯友永松老師遠行,我心裡想,對老輩的人來說,這可能是個預兆。就在今天,這個最不願意聽到的訃報終究仍是傳來。回想自1999年和照堂老師相識,我何其有幸長年追隨學習,謝謝您自始至終的溫暖守護。此生不改職志,不忘教誨。//
■參與台灣攝影書編輯出版最多的大師,與《報導者》的緣分
《報導者》前攝影主任余志偉則指出,張照堂提攜後輩不遺餘力,只要跟攝影有關,能夠對攝影發展有所助益的,張照堂都熱情參與,也曾擔任台灣新聞攝影大賽評審團主席,建立大賽高度和風格。
余志偉強調,張照堂應該是參與台灣攝影書出版與編輯最多的人,包括《報導者》的第一本攝影書《凝視.1095》,以及謝三泰、沈昭良、許村旭等多位前輩攝影師書籍,還有九二一大地震和八八風災攝影集,都有張照堂大力協助的身影。
余志偉曾在2016年專訪張照堂( https://pse.is/5rr8vs ),請益如何編輯攝影書,這篇〈張照堂專訪──攝影書不僅是一本書〉有項問答特別值得讀者參考:
💬報導者:你對如何去閱讀一個攝影作品有什麼建議?
💬張照堂:首先你自己要培養一個知識上的累積與成長,你閱歷要廣,吸收不同型式的文化藝術,並關心時代與社會現象,有了這些基礎再去接觸各類型藝術作品,自然可以更加瞭解它想表達的意念與美學。
你不能只是一張白紙或缺乏準備。當然每個創作者的個性與風格都不同,我們要試著以寬視野、同理心去看,就會比較清楚進入裡面的那個感情連繫,有所感動。過於執著自己窄狹、獨斷的偏好去選擇,難免會錯失或犧牲掉許多美妙的觀賞經驗。
(文/編輯部;圖/余志偉)
黃永松剛離世,哆拉老師也跟著離開了。我想,天堂正需要有意思的靈魂。
遺憾讀書時沒去旁聽老師的課。不過,透過我的天才室友宗璘(她同時讀台大外文所和南藝音像所),多少知道老師的厲害。例如,一次,宗璘在聽《鸛鳥踟躇》,要用文字寫出音樂中的色彩和畫面,是哆拉老師出的作業,多有趣呀!
十一年前,趁著老師在北美館舉辦大型回顧展,我訪問過老師。
文章裡沒說的是,老師當時就對自己的慢性病感到無奈,那是整場談話中難得的晦暗時刻。從「存在」到「存活」,生命有太多無奈與無聊時刻,但夠過老師敏銳的眼睛、細膩的筆,就算隔著時空的距離,仍深深震動著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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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標:無聊五十年 張照堂
撰文:王錦華
張照堂的頭碩大無朋,學生因此暱稱他是「哆拉老師」。他的眼睛也大,看人的時候,眼神十分銳利。但只用兩隻眼睛去看還不夠,最近北美館為七十歲的他舉辦生平最大規模攝影回顧展,他在開幕致詞時說:「我希望我能有四隻眼睛。」
某方面說來,他確實比常人多了兩隻眼睛。眼睛閉著睡覺的時候,靈魂之眼睜開了,他在夢中也在拍照──
他曾用詩意的筆法描述那個奇異的夢境,大意是:黃昏時,他進入一個神秘的村落,那裡,老老少少的村民手中都提著裝了水和金魚的塑膠袋,他好奇地圍繞著村民拍照,隨他們進入村中廣場,「接著一聲聲奇異、高昂的叫喊與北管樂聲在廟前展開,陸續有遊行陣頭經過。突然間有一組奇裝異服的表演人馬闖入,抬著神轎四週抖動,然後抖出一對半裸男女,時而正經時而浪蕩地開始跳起舞來…」
夢裡,張照堂正心想終於拍到一組夢寐以求的好作品時,忽然警鈴大作,夢中人群一哄而散,水袋紛紛掉落,地上滿是抖跳的金魚。他被鈴聲驚醒,一看,「原來是床邊的鬧鐘響了。」
小標:班長偷抽菸
他如此多夢,夢是靈魂之語,夢裡藏著他的創作密碼:超現實的氛圍、神秘的空間、鬼魅的人物、民俗祭典、音樂、裸體…。
一九六五年當時才二十二歲的張照堂舉辦第一次展覽,他以天生敏感性格所具有的直覺拍出種種失焦、失首、失能的意象,彷彿用攝影呈現生命荒謬的劇場,震驚文化界。攝影學者郭力昕說:「張照堂的攝影在創作之初,立刻抵達一個相當成熟的藝術高度。」又說:「他也許是台灣攝影史裡,藝術境界最高的一位攝影家。」
張照堂在第一次展覽的邀請卡上冷冷寫著:「藝術是蒼白之上,無聊之上,火大之上的一種裸體展現…」並引用James Dean的話:「If a choice is in order, I’d rather have people hiss than yawn.」(如果一定得選擇,我寧可讓人唾罵也不願讓人昏昏欲睡。)
坐在熟悉的咖啡館門口,他從菸盒裡拿出小雪茄,點上,吐了一口煙,才說:「那時候很多攝影家天天在報章上寫文章罵你呀,有的說這是頹廢派的遺孽,有的說很灰、很悶,讚揚你的都是詩人和畫家。」他講話偶而會用「你」代替「我」,好像隔著距離,像「別人」那樣觀察自己。
他抽菸的歷史很久了。就讀成功高中時,他成績極好,常當班長,卻常因為頭髮過長被教官訓斥,也常偷抽菸,但教官總找不到證據。某次接受成功高中校刊採訪,他透露:「因為我都把菸蒂和菸盒藏在國父遺像後面。」
小標:背影像謎語
張照堂一九四三年生於台北板橋,父親是開業的內科醫生,他在七個孩子裡排行老五,家教極嚴。三位兄弟學醫,父親本來也寄望他,「但已經有三個,我爸爸也不強迫,所以我跑掉了。」
初三時,他向大哥借了一台愛力斯牌的120相機來玩,直升高中後,在攝影社裡受到當時活躍的紀實攝影家鄭桑溪的指導。保送台大土木系後,他對學校課業沒興趣,天天往圖書館鑽,讀了不少文學、藝術的書,受到當時流行的存在主義、超現實主義、荒謬劇場不少啟發。
課業無聊,學校無聊,家裡的規訓無聊,「無聊」這個詞像咒語一直在他心裡響著。他不時逃家,有時去鄭桑溪家裡,一待就是一個月,有時跑彈子房…,只有去找過去成功高中的同班同學、後來念藝專的黃永松時,日子才不那麼無聊。
張照堂早期的代表作《新竹‧五指山,1962》,影像中的裸體模特兒正是後來擔任《漢聲雜誌》發行人的黃永松。比較特別的是,他把大自然中的人體,拍成一塊隱喻的碑石。「那時候很少人拍裸體,有也是在工作室拍女體,沒人會去拍男體,而且沒頭、沒腳、沒手,我就是要不一樣。」
他後來也拍了很多人物或動物的背影,為什麼這麼愛拍背影?他說:「如果這個臉孔很清楚,感覺比較屬於寫實報導,告訴你這就是什麼。背面有點像謎,帶有空間讓你去想像。」
小標:大四就結婚
當時的主流攝影崇尚沙龍攝影,以外省籍攝影家郎靜山主導的中國攝影學會為主;本省籍攝影家另組台灣省攝影學會或台北攝影學會,以紀實報導為主。本省籍的張照堂雖也拍一些偏向紀實的影像,但又不是典型的紀實報導,不少學者認為,當時的政治氣氛高壓肅殺,那些荒謬、疏離、冷酷的影像語言,是張照堂試圖掙脫苦悶的抵抗與救贖之道。
「他們都說是政治的高壓,嚴格來講,不是啦,是生命思考的高壓,不是政治的高壓。也不是說完全沒有政治,但它不是顯性的,是隱性的,因為政治的關係,我們沒辦法看到很多雜誌,輿論很少談自由的觀念,很多人在這種壓抑下開始去走藝術的路。」他在七○年代所感受到生命的無聊、荒謬,那些影像穿越時空仍震懾著我們,或許一如他在某次訪談中所說:「這不一定跟政治學有關,可能更接近心理學、美學或哲學的罷。現在解嚴了,生命不是仍然荒謬、殘酷嗎?說不定更勝一著呢…」
張照堂說過:「藝術總是從反叛開始的。」問他做過最反叛的事情是什麼?他說話的速度極快,只有這一次,他頓了頓,才說:「沒經過家裡允許,自己就去結婚也是一件啊。」原來,他高中時初戀,女友後來也考上台大,念經濟系,但他從沒讓父母知道,大四就去公證結婚了,證婚人是好友黃永松。「我的兄弟的對象都是父母介紹的,我幹嘛跟他們講,那只會引起他們東干涉西干涉嘛。」
婚後隔年,他去澎湖當兵,再一年,長子出生。那兩年,都靠妻子工作養家。在澎湖當兵的階段,他還拍了不少荒謬劇場式的作品,不是在朋友臉孔上塗白粉就是套上塑膠袋,或搖晃或去焦,拍出彷彿夢與醒之間的魔幻時刻。退伍後,他接手養家的責任,先是去廣告公司拍了一年廣告片,又考進剛剛創台的中視當攝影記者,一做十三年。存在主義的信徒為人夫人父後,重要的不再只是「存在」,而是務實存活的哲學。
小標:手機也能拍
大概是從那之後吧,他習慣講「順其自然」,「我進了電視台,長期拍紀錄片、專題影片,我從沒有以靜照維生的想法,我很清楚一個是工作,一個是創作。工作和創作有時可以合在一起,也可以分開,反正就順其自然。」對器材的選擇也是,「我都是順其自然,身上有小數位或手機,能夠拍,我就拍。」他也不愛辦展覽,「很多都是人家找我,我就順其自然,弄個展覽。」
七○年代鄉土文學論戰如火如荼展開,美術界盛行鄉土寫實繪畫,張照堂也拿起攝影機走入常民生活,製作電視新聞雜誌《六十分鐘》,以及《美不勝收》、《映象之旅》等紀錄片。他拍的紀錄片與專題影片得獎連連,後來受邀到台南藝術大學音像記錄研究所任教,作育不少新一代人才。
早年在電視台拍片,他不安於只是「工作」,某次拍台南安定鄉的《王船祭典》,他竟然把拍了兩天的現場音軌通通消音,配上英國古典搖滾樂手Mike Oldfield的曲子。音樂社會學者何東洪說:「《王船祭典》大膽地挑戰了影像的聲響結構,用聲響把我們習以為常的民間慶典陌生化。這大概是台灣第一支也是最長的MV了。」
只是,當時中視播出《王船祭典》後,竟遭祭典活動主事者抗議。張照堂只好重剪了一支影音「正常」的紀錄片,第二天再播一次。
告別早期的失焦影像,為人父的張照堂也將相機近距離凝視自己的親人了,《張世倫,四十九天‧台北》拍的就是他剛出生的次子,「我用五十釐米的標準鏡頭加上接寫鏡靠近拍,把他那圓圓的臉、大大的眼,那種在光線洗禮下像精靈的感覺拍下來,旁邊都切掉,如果沒這樣切,就散掉了。」
小標:看展很嚴肅
除了攝影,張照堂還是台灣聽搖滾樂的先鋒,早年曾在《音樂與音響》寫了不少介紹西方搖滾樂的文章。兩個兒子張世和、張世倫受其影響,也愛攝影和音樂,父子三人常跑同一家唱片行買CD,某次受訪,張世和說:「我們居然買了同樣的CD,最後只好猜拳,看誰拿去退。」張世和目前從事平面設計,張世倫正在英國攻讀文化研究博士,翻譯不少攝影重要著作,也是備受期待的藝文評論家。
與張照堂有三十年交情的藝術家高重黎,習慣稱老朋友為「張大師」,他說:「張大師的個性很嚴肅,很直接。比如我們去看展覽,總有人會來寒暄、哈啦,他就會板起臉孔說:『幹什麼!看展覽!』很奇怪,他完全不討好別人,大家卻都喜歡他,每次他辦展覽,幾乎全部的副刊都配合報導,一片讚揚。」
已故的攝影家葉清芳也曾在文藝會介紹張照堂的紀錄片中提到:「他的缺點就是他沒辦法開玩笑,有一次他五十歲生日的時候,他來,然後我們大家一起慶祝,被大家砸雞蛋(口誤,據也在現場的攝影家劉振祥說應該是蛋糕),砸到後來,他就受不了,翻臉了。」
渴望有四隻眼睛的張照堂,習慣看人,不習慣被看。這次採訪,電話約訪時,他一聽到要拍照,馬上說:「不要拍我啦,我提供我的照片給你們。」還好,後來他並不堅持。這讓我想到他的學生曾流傳著種種有趣的「叮噹守則」,第一條便是:「千萬別隨便讓人拍照,靈魂與形象都會被奪走。」張照堂也提過,他的好友邱剛健有一次看到他離去的背影,看見許多靈魂跟在他的後面。
張照堂帶著我們參觀每個展區,他的話少,希望大家能安靜下來看作品。他站立作品前,那一刻,我彷彿看見照片裡的幽靈靜靜地從五十年前看著他。
#附圖是本刊後來另一次專訪時拍的
#攝影王漢順
攝影大師張照堂於昨日長眠,文總出版的《新活水》有幸於2018年1月號,邀請張照堂老師擔任本期先鋒人物,在這次的採訪中,他談到了曾參與過的告別式,以及對生命的看法:「生命就這麼回事,該來就來,該去就去。不過走的時候,每個人告別的方法都不同。」
張照堂老師瀟灑地告別了,他曾在《生活筆記》中寫下「我們之存在,全因那些記住我們的人。」我們會一直記住您對台灣文化的貢獻,您曾開拓的一切,將永遠存在這片土地上。
攝影/汪正翔
搬來台北市十幾年,最哭笑不得的是兩位市長:
一位馬,媒體大造神,肉麻兮兮......他留下美和案、太極雙星案、貓纜、台北市銀換漁翅湯.......
另一位郝某,他去東京學路平----我佔領忠孝西路時,發現是鬼打架的專案;他花百億多多辦花博,合法貪汙兼買票,了不起;他老爸的奴臣搞建國高架、搞捷運局.....
他近來想超越法律,想恐嚇"劫機人'勢'"......什麼首都加給,肥滋滋.....5點半佔忠孝東路, 鎮暴警察7點才趕到.....
一位馬,媒體大造神,肉麻兮兮......他留下美和案、太極雙星案、貓纜、台北市銀換漁翅湯.......
另一位郝某,他去東京學路平----我佔領忠孝西路時,發現是鬼打架的專案;他花百億多多辦花博,合法貪汙兼買票,了不起;他老爸的奴臣搞建國高架、搞捷運局.....
他近來想超越法律,想恐嚇"劫機人'勢'"......什麼首都加給,肥滋滋.....5點半佔忠孝東路, 鎮暴警察7點才趕到.....
這些屁股指揮腦神經的假正義與暴力:明升暗降;以後再清算.......
- 看朝日新聞的這張簡圖,許多人可以看圖說故事.....
譬如說,二年前告訴陳老師,"工程經濟"一書中的個案簡報,實在過於簡略.....
http://www.asahicom.jp/articles/images/AS20140428004555_commL.jpg - 台北陰小雨: 約3點半,可能是林先生的結束禁食消息,無法上FB。
之前讀A. Camus 傷心之旅;Baudelaire的The Litanies of Satan.....
- 郭台銘:從整體思考方向,升級產業結構。關公發爐啦、欽佩王仁心仁德; 夢想大小通吃 / "流氓"臭名
- 林義雄(4):感謝你!台灣人!──為停止禁食敬告親友 ;別對不起林義雄(江春男);退黨聲明2006:...
- 蘋論:馬江態度有問題;馬某孤立無援、眾叛親離。釣魚台列島問題:評"核四僵局難解 馬英九汲取日本經驗"...
- 蘇治芬、 林濁水
- 張照堂(楊索)
悼念張照堂老師(1943-2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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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照堂老師出生在日治臺灣臺北州海山郡板橋街(今新北市板橋區),台灣大學土木系畢業。在高中時期參加攝影社,受社團指導老師鄭桑溪啟蒙開始大量拍照,並持續創作至今。老師的作品橫跨靜態攝影、紀錄片、實驗電影等視覺藝術形式,作品類型多元、風格獨特創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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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生致力創作,並投身編輯、策展、教育等工作,現為國立台南藝術大學音像紀錄與影像維護研究所榮譽教授。曾擔任國立台南藝術大學音像媒體中心主任、音像藝術學院院長。於1998年以副主席身分策劃、創辦首屆「台灣國際紀錄片影展」。他榮獲國家文藝獎、行政院文化獎及金馬獎終身成就獎,對影像藝術發展貢獻甚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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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照堂說:「攝影藝術的道路,何其崎嶇難行,要有所成就,必得真誠,不停地努力,把它真正地當作一輩子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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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張照堂老師。
yy上課,午餐還是自煮。沒有電鍋的一周,亂了烹食。天文所二百多人。Simon U 是六十幾萬
我講張梁兩公的發言封存在譯藝BLOG張華、梁永安談點 《傲慢與偏見》
台北陰小雨: 約3點半,可能是林先生的結束禁食消息,無法上FB。
之前讀A. Camus 傷心之旅;Baudelaire的The Litanies of Satan.....
2018年初春,因為張照堂與沈昭良策畫了「回望―臺灣攝影家的島嶼凝視:1970s―1990s」,與張照堂老師有過一次訪談,提到拍照,也提到紀錄片與劇情片的工作心情。我是他的紀錄片觀眾,也是他的劇情片攝影時期,《我們的天空》中,有六句台詞的小演員。張老師2024年4月2過世,享年81歲。重新整理本文,敬表追思。
文章標題是:人物專訪》快門下的濃濃鄉愁——張照堂、沈昭良回望青嫩台灣
文章破題是: 攝影家也會有職業傷害嗎?號稱台灣現代攝影之父的攝影家張照堂,從中學時就開始接觸相機,迄今已然一甲子,4年前為了在北美館舉辦的《歲月/照堂》展覽,每天埋頭修照6、7小時,一抬頭,左眼就此失了焦距,就如右眼失明的日本攝影家荒木經惟調侃自己如今成了真正「單眼」。
文章摘要如下,相信大家可以從中知悉張老師的美學、追求與品味:
問:你拍照,也拍紀錄片和劇情片,做為一個影像的創造者,動態與靜態影像的捕捉,有何差別?
張:一九七○年代後,我因採訪工作開始拍攝紀錄片,雖然肩上扛著攝影機,仍會隨身帶著相機,只是觀景窗只能選擇一個,難免會為了拍紀錄片而喪失拍照的機會,但有時還是會忍不住把攝影機放一旁,先按下相機快門。
我私心認為,會讓人印象深刻的影像,通常都是靜態的,因為靜態的攝影是凝聚最精粹的剎那,也留住瞬間的光影與情感,這個「剎那」是連續影像或是肉眼不一定能感應或抓到的,靜態照片卻抓得住。多數攝影師都有共同經驗,那一剎那到來時,你根本沒辦法多看細看,只能趕快拍,等到沖洗後才發現這真是一張好照片,這種意外與無法預期的特性,讓靜態影像更珍貴了。
更進一步來說,靜態的攝影往往單兵作戰就能辦到,動態的影片往往得要一組人來製作,且動態影片的製作在大陣仗下,難免會驚動許多人,但拍照就是一個人可以安安靜靜地融入其中。當然,紀錄片也有迷人的地方,像是聲音及透過影片傳達的連續性情感,這些是靜態影像無法做到的。簡單說,靜態影像是冷靜與理性的創作,紀錄片則是傳達感性的感受過程。
問:俗話說「一張照片說了千言萬語」,那「動態影像」可說出什麼話呢?
張:我拍紀錄片的年代,曾用動態與靜態影像拍過月琴家陳達與畫家洪通,他倆的靜態照片,就是人孤零零地站或坐在那兒,以神韻和靈魂為主;但動態影片則包含了訪問、聲音,還有他們吟唱或是作畫的過程,既生猛又有活力。兩者各擅勝場,但在時間篩汰後,這些早年的動態與靜態影像資料更加珍貴了,因為這兩人的靜照與動態影片幾乎看不到了。
我認為靜態影像是一個斷點,可看到其中傳遞的意象,並從意象裡延伸出想像,和觀者會有雙向的互動。動態影像則是訴說故事的過程,也能感受到人們的內心與情感,相對靜態影像,動態影像裡的紀錄片和觀看者是較少互動的,觀看紀錄片時可感受到導演不斷給出東西,但看完後只能倚靠粗略的想像,較偏向單向的互動。
問:你不只拍紀錄片,也曾拍過劇情片,擔任劇情片的攝影時,相較拍攝紀錄片時的心境,有何不同?
張:我當劇情片的攝影只是玩票,不像杜可風那般全力投入,我沒有自己的攝影團隊,純粹是因為導演找上我,就來試試嘍。劇情片的攝影雖然可以跟導演建議視覺風格走向,但發揮的空間不如紀錄片,我拍紀錄片時,從影片的走向、味道,甚至後續的編輯、剪接和配樂等,都能訴諸自己的品味與堅持。
問:每回看你的紀錄片,都覺得配樂很有畫龍點睛之效,即使是你的靜照,也好像悄悄收納環境聲響,例如你替小說家白先勇拍到中華商場品茗的照片,就讓人好像聽見了商場上流動的人聲與環境聲,你如何掌握這種聲音魅力?
張:我大學時就開始聽搖滾樂,古典樂與具實驗性的民族音樂都會聽,音樂給予我許多情感的呼應與安慰,尤其是當我在暗房裡沖洗照片時,我都是讓音樂充滿整個暗房;也因為音樂讓我在暗房裡不感到孤單,也舒緩與解放了我,聽著聽著,漸漸就把這些音樂記在腦海裡,甚至因工作出差到國外時,就是一直買各種唱碟,後來製作影片,就將這些音樂運用其中。對於動態影像來說,我認為音樂的重要性其實和影像一樣重要,沒有音樂,影像就會弱化,以前節目播出後,常常有觀眾打電話到電視台詢問音樂的資訊,充分說明了音樂的撼動力。
感謝楊媛婷協助整理文稿 沈昭良、羅沛德攝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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