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邦媛老師桃李滿天下,跟東海有些緣分,如東海第一屆(1959級)校友有18位是台中一中畢業的,其中幾位如倪英偉丶賴憲滄學長的高中英語老師就是齊邦媛。第一屆大學長今年高齡87,換言之,70年前就上過齊老師的課。
齊邦媛名著《巨流河》中對外文系的深情。1964年到東海教翻譯的 學生如鍾玲,孫康宜等都有聯絡。
吳鳴兄 約晚我們四屆歷史系,剛從政大退休。他近年出版的回憶散文《秋光拾得》內多有感人的東海人(2代)_故事。
送別齊邦媛老師,案頭一朵紅玫瑰頃知齊邦媛老師辭世,二○二四年三月廿八日,享壽一百零一歲。一九八二年十月二日,第五屆中國時報文學奬頒奬典禮會場,我第一次見到齊邦媛老師。齊老師一見到我,握著兩個小拳頭咚咚咚捶我的肩膀,嘴上叨念著,吳鳴你怎麼可以這麼壯,你怎麼可以這麼壯。我看著矮我一個頭的齊老師,痴痴傻笑。可能文青給人印象都是瘦小的,彼時我正在金門服預官役,身高一米七八,體重七十,高倒是不高,但因為在特遣隊,壯碩是肯定的。一個從離島返臺領文學獎的小文青,真實感受到齊老師的親切。退伍後到政大念研究所,研究所後半期因經濟拮据乞食於編,在聯合文學打工當小編輯,辦活動時,常會遇到齊老師,慢慢亦就熟了起來。有時歐美漢學家到臺灣,在比較文學會議或一些文學聚會場合,常不期然相逢。諸如美國漢學家葛浩文,就是齊老師介紹我認識的。一些歐美漢學家來臺灣,我這個小編輯因工作之故,偶需敬陪末座,齊老師則是座上賓。齊邦媛老師擔任中國筆會主編時,選了我的一篇小文章〈晚香玉的淨土〉(收入九歌出版社《晚香玉的淨土》),請高天恩教授譯為英文,刊登在《中國筆會》八十一期(一九九二年秋季號),對小文青的我而言,是極大的鼓舞。雖然後來我乞食講堂,主要教的是歷史學,文學創作有一搭沒一搭地寫著,有點兒孤負齊老師的厚愛。二○○九年,八十五歲的齊老師出版《巨流河》,一時間洛陽紙貴,此前我已讀過她老太爺的《齊世英先生訪問紀錄》,對照著兩本書的相關內容,為那大時代的故事深深感動。身為編輯,齊邦媛老師任職國立編譯館時,在其主導下,首度將臺灣文學(楊逵〈壓不扁的玫瑰〉、黃春明〈魚〉)選進中學國文課本;一生致力於主持臺灣文學英譯,讓世界看見臺灣;身為作者,《巨流河》寫出了大時代的故事,讓離散文學不是只有悲情。一朵紅玫瑰插在小瓶裡,置於案頭,送別齊邦媛老師,逾四十年往事,一一浮上心頭。
衣若芬
這片海,時而想著齊邦媛老師遠行了。早年因訪問齊老師而結緣,後來她將訪問稿收錄到她的散文集中。與齊老師多次聊天和受教,她很注重女性的自主處境,所談的多是人生、學術、友誼,她最常講和林文月老師的友誼。如今兩人天上相會,又有說不完的話。齊老師一生毅力驚人,莊重的人生之路努力行過,那山那水,文字間留予後人。每個努力的人,在時光軸線上都是驚鴻,齊老師向更好更平靜的地方遠去。生前有祝福,身後亦祝福。言行德範留於心間,懷念。
衣
悼念齊邦媛教授
齊邦媛教授(1924-2024),早歲就讀武漢大學哲學系、外文系,師從朱光潛、吳宓等先生。1947年來臺,任臺大外文系助教,婚後隨夫赴臺中,任教於臺中一中、中興大學、靜宜大學,並兼故宮英文秘書。1969年創辦中興外文系,任首屆主任。1970年兼臺大外文系教職,1972年轉任國立編譯館人文社會組主任,推動多項經典編譯計畫,1975年完成《An Anthology of Contemporary Chinese Literature: Taiwan 1949-1974》,1977年返回臺大專任外文系教授,先後應美國舊金山加州州立大學、德國自由大學之邀,客座講授臺灣文學,1988年自臺大退休,獲頒名譽教授。
1992年任中華民國筆會季刊《The Chinese PEN》主編,其後繼續推動當代文學作品的外譯計畫。2009年其自傳《巨流河》出版,風靡華文世界,獲亞洲出版獎首獎等諸多獎項。
齊教授以其文學功績,先後獲頒五四獎文學交流獎、國家二等卿雲獎章、總統文化獎文藝獎,本校、中興大學、佛光大學等亦先後授予榮譽博士。
臺大圖書館在獲齊教授慷慨捐贈《巨流河》等手稿資料後,於2014年舉辦「浪濤與波瀾─齊邦媛教授手稿資料展」及「齊邦媛教授與她的文學事業」座談會,多位文學家與學者齊聚與談,豐富精彩。
感念齊教授對文學界做出的卓越貢獻,其對後世的深遠影響,如巨流河般,啟發了一代又一代的讀者和學者,源遠流長。
諾貝爾文學獎得獎著作有俄文學鉅構《靜靜的頓河》...台灣則是:將台灣文學的「湛藍與靜美,帶到世界......她也永遠是台灣文學長河中的粼粼波光」。
****
廖志峯
齊邦媛教授過世,一個世代和一種典範也漸漸消逝。
我現場聽過齊邦媛教授的演講,那年是2013年11月22日,
康寧祥先生的《台灣,打拼》新書發表會,地點在公務人力發展中心,五百個座位,坐無虛席。
近九十高齡的齊教授,站在講台上發言,聲音宏亮,條理分明,說到時代的感懷,真摯動人。
那是我和齊教授最近的距離,只有一次。
2017年,
為自由時報文化週刊寫齊教授《霧起霧散之際》書評,顫顫兢兢,怕寫錯,怕理解錯誤,曾請王德威老師和單德興老師過目後才發表,這篇文章據單德興老師說,齊教授也看過了。
黃進興院士的《學人側影》,寫了他當年上英文課的情景,
也算留一點紀錄。
書是我接觸學人作家的路徑,因此也始終是這樣的距離。
當我聽到齊教授過世的消息,我想起的,
就是齊教授2013年11月22日的那場演講。
悼念。
。。。
我在臺大課堂上了齊邦媛老師教學生涯的最後一課。
課堂之外,我學習得更多!
感謝齊老師為台灣文學奉獻了寬廣的視野;感謝鼓勵我繼續寫作。
終身學習,直到永遠閉上眼睛。
最後一課,下課~
【舊文敬送齊邦媛老師遠行】
***
「這是我大學四年的最後一節課。」
我聽了,心頭一緊。
在努力完成學期的總結時,一面要克制自己的情緒。我不是演員,也不是高僧,我太平凡,以為自己只要假裝不在乎,就可以撐得住。
傷口,即使結疤了,永遠是傷。你不去看它,它還是在。
這樣危危顫顫的一節課,對有的人來說,竟是她大學最後的課堂記憶,我怎麼能,讓她的記憶裡有不愉快的陰影呢?我們憑什麼,讓別人的人生歷程裡蒙上灰暗呢?
答謝同學們的配合,鼓勵大家好好準備期末考試,我在最後一節課唱歌給學生們聽,做為一門課的結束及祝福。
第一次唱的是「真心英雄」:「把握生命裡的每一分鐘,全力以赴我們心中的夢。不經歷風雨,怎麼見彩虹?沒有人能隨隨便便成功。」
在學生的淚光中,我知道,研究單位不缺我一個學者,如果能為文化傳承盡一份心力,也不枉天生我材。
當時學生對我的期待是:「老師看著我們畢業。」
我沒有立即答應。
人到中年,要換一個國家,換一個工作,需要考慮的事,很多很多。
而且知道,要放棄的、要妥協的,也很多很多。
而且不能有將來後悔的藉口。
看著第一屆畢業,然後一屆一屆。
有一次在最後一節課「獻歌」,學生說:「好像要分別一樣。」
我很尷尬,雖然我心裡真的覺得,這課的最後一節,就是在教室的分別。偌大的校園,你我未必能再相聚。
我教的是古典文學,雖然已經努力盡量用聲光圖象分析文言,用現代的視角解讀古人,畢竟,古代不但是遙遠的異國,而且是怎麼想方設法都未必「穿越」得了的異國。說是「中華文化」,在此地也有如他者的距離。
學生上課聽華語(中文),下課說英語,寫電郵給我則中英文夾雜,早就習慣這種混搭。
必修的古典文學課,學生有120到150多位,一學期過後,如果他們不再選修古代文學課程,大學的「古代中國文學」到此結束。很可能,此生的「古代中國文學」學習也到此結束。
「快完了!快完了!」據說溥儀登基時,大臣這麼哄他。
為文言文困擾疲憊時,我有時也說:「快完了!大清帝國快完了!你們一定很希 望大清帝國快點滅亡,不要再唸古文古詩詞古戲曲了!」
還沒輪到上我的課的學生,聽傳聞說我在課堂上唱歌「道別」,問我是不是不教了?要回台灣了?
「今日脫了鞋和襪,誰知明日穿不穿。」
沒有哪一門課非由誰教不可。
人生也未必處處來得及說再見。
後來我很少在最後一節課唱歌,安排的「結束語」,圍繞著學生關心的考試問題:考幾題?題目類型?要不要背誦?重點是什麼?怎樣準備?
應付著學生的「考前猜題」,這教室的分別,升起的是絲絲擔憂的輕煙。走出教室,想到的是「任務完畢」。
我的最後一堂學校裡的英語課,是在研究所碩士班時。
大學規定研究生要必修「高級英文」,我們讀希臘悲劇,讀英美小說,學長學姐聽說我們寫”TIME”的讀後報告頻率比他們少,都說老師對我們很仁慈。
我喜歡”Oedipus the King”,印象深刻。我的”Oedipus the King”是被我的摩托車輾斃的。
那時我剛騎摩托車上學,經常摔車。”Oedipus the King”就是在信義路被彈出,跌落地面,再被我的車輪輾過,好不淒慘!
腿傷還可以靠長褲遮蔽,「書傷」就怕被老師看見。
因為字跡破損,我必須仔細地讀,反而愈讀愈有味。
教「高級英文」的齊邦媛老師溫文儒雅,記憶中的齊老師,總是一襲正裝,氣質出眾。
那天課後,突然下起大雨,我和同學在文學院廊下徘徊,遇見齊老師。
雨天留人,學期結束,我們盤算著暑假。
發覺齊老師一向的神采飛揚消褪了,是雨天嗎?老師有些落寞。
「今天是我最後一節課。」老師說。
我們沒有會過意。
老師說:「教書生涯的最後一節課。」
是嗎!?
駑鈍的我,毫無知悉,今天的課,和過往有何不同。
老師還是賣力地講解,生動地形容,勸勉我們不要放棄英文。
「老師今年退休了?」我們繼續問。
我說:「那我們是老師的『關門弟子』了!」我竟然有得意之色。
老師似乎被我們逗開心了,說請我們吃晚餐。
雨勢漸小,我們在校園裡的西餐廳,和老師聚談。
直到告別,我才意識到,我多麼不願意今天是「最後一課」。
後來有時還會和同學去看齊老師。
在齊老師寫《巨流河》的林口長庚養生村,陪老師吃飯。老師會向打菜的阿姨誇耀:「她們都是我的學生!她們是大學教授!」
一屆一屆畢業的,我的學生們,不知道你們還能記得什麼從我的課堂上學到的內容?歲月從我們的眼前走過,蘇東坡去世了,大清帝國滅亡了,不管怎麼樣在最後一課考前猜題,人生的考卷,沒有標準答案。
#齊邦媛
齊邦媛老師 - - - by 黃美惠
我和齊邦媛老師有兩重緣份,一是師生之緣,另一是我在民生報文化版採訪
新聞時,和齊老師有過不少往來。
外文系最重的課是英國文學史,要修兩年。原本英史是顏元叔老師在教,那
年他好像是 sabbatical leave,改由齊老師來教。
齊老師每次上課都是一襲旗袍、加上一副別針,非常優雅。她從不說廢話,
堅持全程用英文授課。我們班大部份人這輩子第一篇英文寫的報告,大概就
是修齊老師英史一,針對 Thomas Moore 寫的 Utopia。
那時真的程度不佳,打鴨子上架。報告交上去後總有發下來的時候,大家硬
著頭皮拿回作業,但拿到後都笑逐顏開,居然第一篇用英文撰寫的報告就得
了 A!
一會兒,穿旗袍的齊老師進課室來了,如常優雅步上講台之後說,她還以為
台大外文系的英文寫作程度會好一點呢,結果還是不行:「你們連冠詞都不
會用,題目不能寫 Report on Utopia,應該是 A Report on Utopia,很多很多同
學都少了冠詞 A,我都一一替你們加上去了。」
大家這才醒覺自己並沒有得 「A」 ,那是齊老師給加上的冠詞,真正的成績
批在最後一頁,什麼 B、C 都有呢。
這真是一個尷尬的記憶。
我從美國拿了英美文學碩士回台北,報社要我跑文學路線,包括作家、文學
研討會、出版等等,我因而又有了好些次和老師近距離接觸的時候。
像是中華民國筆會、學術研討會,齊老師應邀到德國客座,乃至齊老師和一
些作家文人的聚集,都是我的路線。我去過老師在麗水街的台鐵宿舍(師丈
在鐵路局做事) 多次,從和平東路轉進去,沒幾步就到了,老師有一個加了
窗的陽台。老師送客都是親切送出門,好像我就是在陽台上聽老師說她最愛
的水果是奇異果。我還在心裡默念了一下,心想:好奇異的喜好呀。
偶也有文化圈或寫作的朋友到老師家討論聊天到深夜。老師跟我說,她先生
耳朵重,往往自以為是小聲自言自語,其實很大聲。有一回從房間走出來,
看到滿室的客人都仍在,就自言自語說:「怎麼還沒走啊! 」 其實說得很
大聲,客人可都聽到了。
老師說完,自己先笑,我們跟著也都笑開了。那一刻,我知道穿旗袍的齊老
師其實很幽默,替我們加上冠詞 A,大概也是種幽默吧。
老師沒有堂皇的學歷,顏元叔先生是美國回來的文學博士,齊老師 那時正式
的學歷只到學士(2019 年印地安那大學才頒贈榮譽文學博士) 我私下覺得
她卯足勁在教英國文學時堅持全程使用英語,是對自己的期許和也是挑戰。
畢業很多很多年之後,我也想過,如果老師用中文來講解,對那時那般程度
的我們來說是否幫助會更大呢? 此事並無解,但我也很清楚記得有一回老師
在課堂上問大家,美國人看類似 TIME 或者 Newsweek, 從頭看到尾,包括
廣告的內容全都看完,cover to cover 要花多久? 老師給了一個數字,然後說
她自己也測過自己,速度和人家是一樣的。(那時到底老師說的時間是多少
我已忘了,但我很記得自己心裡在想,老師真的很好強耶。)
老師的老太爺齊世英是 CC 派大將,1990 年中研院近史所出版鐵老(1987 年
辭世) 的訪問紀錄,我曾就此事訪問過齊老師,所以老師後來完成「巨流
河」 ,我非常替她高興,已離開台北,在矽谷工作的我也先睹為快,並認為
比當時的話題著作「大江大海 」 要好上許多。我比較更喜歡「巨」 書的前
半部。
齊老師的哥哥齊振一曾任職聯合報編譯組,大家都稱他一聲「齊老大」 ,這
些細細瑣瑣的印象,都拉近了我和齊老師的距離,對老師其人其文及人生格
調有了略深一層的了解,想到她跟我說,她在國立編譯館做得很不開心,每
天都把辭呈放在口袋裡,我是一點也不驚訝,想說:這就是齊老師的本色呀。
老師享耆壽,生長在動亂的時代,繼之來到她從陌生到深愛的台灣,一輩子
能夠依本色做人做事,老來說真話有人聽,終身研究寫作不輟,老師活得精
采,made a difference, 也影響了很多人。
老師的老太爺齊世英是 CC 派大將,1990 年中研院近史所出版鐵老(1987 年
辭世) 的訪問紀錄,我曾就此事訪問過齊老師,所以老師後來完成「巨流
些細細瑣瑣的印象,都拉近了我和齊老師的距離,對老師其人其文及人生格
調有了略深一層的了解,想到她跟我說,她在國立編譯館做得很不開心,每
天都把辭呈放在口袋裡,我是一點也不驚訝,想說:這就是齊老師的本色呀。
老師享耆壽,生長在動亂的時代,繼之來到她從陌生到深愛的台灣,一輩子
能夠依本色做人做事,老來說真話有人聽,終身研究寫作不輟,老師活得精
采,made a difference, 也影響了很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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