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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友計和大麻煩
知道馬修·派瑞（Matthew Perry)是誰嗎？不知道。那總知道錢德勒·賓是誰吧？1994年至2004年成長的那一代人，甚至在那以前或以後活着的好幾代人，不管他生活在世界何地，不知道那個《老友記》主角之一錢德勒的人都幾稀。我自己對那部長達十季的電視連續劇是感激不盡的，因為我把它當作英語聽力教科書，連看了五六遍。
前天我讀了錢德勒的扮演者馬修·派瑞的自傳《老友、愛人和大麻煩》，第一感覺是：所有為人父母者、將要為人父母者、特別是那些沒作好準備就想要生兒育女者，都應當看看這本書。
馬修·派瑞，朋友們䁥稱他為馬蒂的這位美國影星，2022年12月31日出版了這部自傳，不到一年，2023年10月28日，他的生命就遽然而止，溺死在了自家浴缸中。警方的調查報告否定了自殺和他殺之疑。那麼我想，他或者真如一位後現代派詩人（好象是羅伯特·勃萊Robert Bly)那句詩所言：「不過是被空氣中的香皂迷昏，溺死在人生的浴缸裡。」
馬蒂英俊、幽默、才氣橫溢，一生致力於為人們帶來快樂。原來他自己一點也不快樂。小小年紀就飲上了酒，跟着更變成癮君子，酗酒嗑藥，不斷進出於醫院和戒癮機構。為戒癮他花了900萬美元，仍然沒能成功，最後還是死於服藥過量。
這都因為他生於一個破碎家庭，他那俊男美女的父母，結婚時自己都還是孩子，馬蒂九個月大時父母就離了婚。父親把他遺棄給二十一歲的母親，而母親忙於工作和應酬，無暇顧及他。馬蒂三十天大就因狂哭而被喂安眠藥。五歲就脖子上掛個「無陪兒童」的牌子，獨自乘飛機穿梭於父母之間。他在書中寫到他第一次被送上飛機時的感受：
「或許有那麼一毫秒的工夫，我以為這是一次激動人心的探險，但接着我就意識到，我太小了，沒有能力第一次坐發機，這事太可怕了（也太荒謬）。你們倒是派一個人來帶我啊！我才五歲。大家都瘋了嗎？」
尤其他身邊坐着的成人都拼命喝着機上提供的免費香檳和雞尾酒。「到處都是酒臭味，坐我旁邊的傢伙一定喝了十杯古典雞尾酒。（兩小時後我停止為他計數）」
這孩子於是想：如果我足夠好，他們就不會丟下我一個人無人陪伴。其他孩子都有個固定的家，為什麼我沒有？他出盡八寶想要引起大人、尤其是父母的注意。他成功了，因為他是個天才兒童，學甚麼象甚麼，成為家人和同學的大活寶，但仍然無法擺脫那種遭人拋棄的感覺。事實上，他父母很快又各自成立了新家庭，他在兩個家庭都找不到安全感和歸宿感。
接着就到了那一天，十四歲的馬蒂跟兩個玩伴一口氣喝了六瓶啤酒和一瓶葡萄酒。那兩個孩子醉成一團泥，而他躺倒在草地上，「仰面向天，沉浸在前所未有的幸福感之中，」他回憶到，「有生以來第一次，沒有任何事情在困擾我。世界是有意義的，它沒有變形和發瘋。」
在迷醉中，這男孩生平第一次不感孤獨，不再懷疑生活的意義以及自己在其中的位置。而他的一生也於焉改變。他從此沒辦法離開酒。父母遲來的關愛，朋友的圍繞，影迷的愛戴，成名的喜悅，都無法讓他體驗醉酒之後那種虛妄而強烈的幸福感。
我也有過悲催的童年，可讀了這本書我甚至感到自己是幸運兒了，起碼我擁有一門心思愛女兒的母親和為家人付出一生的父親。即使一下子從首都北京給帶到冰雪邊陲，我也沒有感到自己被拋棄。因為對一個孩子來說，有父母在的地方就是家。就有安全感和歸屬感。
然而父母們卻不怎麼明白這道理，他們往往把自己的事業、玩樂、和追名逐利看得更為重要。最奇怪的是，在這個從事任何工作都講究專業精神和專業知識的世界上，為人父母這件最需專業精神和專業知識的事，大家卻是興之所至想作就作。而且個個作得理直氣壯，自以為是。
馬修·派瑞的悲劇是「父母并非人人能當」的一個論證。他說他一生中都害怕獨處，因為一獨處他就會苦思這一問題：誰該為他的悲催處境負責？跟所有的孩子一樣，他非常在乎父母對自己的看法，得不到應得的反應，他就特別在乎外人對自己的看法，總想把自己最好的一面示人，所以就連他選放到書前的照片都在展露自己的經典笑容。內心的苦楚則只好自己獨自承受。
據說他去世後留下了數以億計的財產，他父母都將之捐獻了出去。我想，這仍難以稍減他們晚年喪子之痛和心底裡的負疚之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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