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5月5日 星期日

楊澤 撿風景(駱以軍)新寶島曼波

 

一早醒來,意外看見686「撿風景」的影評,他說得極有準頭,我的確喜歡在路上撿風景,撿人無誤,唐詩「浮雲遊子意,落日故人情」,類似自動剪接,自動回溯,反芻的句子,因此不時浮現心頭,想不到,這回居然也輪到我自己,倒過來享受,被撿到,甚至是被撿回來(lost and found)的一番驚喜,深深感動,感謝🙏,686撿到我及片中眾人,心中的那片日月山川。

2024 0506〔楊澤撿風景〕「基隆有一條河 一條長又長的夕陽河......」

   

拜今年上映的幾部片所賜,終於有機會寫一下關於楊澤的《新寶島曼波》這部「詩歌紀錄片」。

   

去年上映時楊澤似乎有談到不大確定該如何為這部片定性,最後好像是用了「音樂紀錄片」這個字眼,還說會出電影原聲帶,當時我也是直覺叫好,但現在回想起來,還是該用「詩歌紀錄片」較精準,因為片子裡有詩有歌,且影像處理上也是楊澤自己的「詩性剪輯」,隨興、漫興、盡興。詩經六藝裡的「賦、比、興」,楊澤顯然更重視「興」,所以在片中請到金士傑與馬汀尼朗讀了三首長詩〈台北漫興〉、〈菁桐漫興〉、〈紐約漫興〉,雖然多首音樂歌曲貫串全片,但詩的部份才是直接出自楊澤,是影片更為核心的部份,所以不宜忽略。

    

月前終於收到了製片單位寄來的《新寶島曼波》電影原聲帶,非常喜歡,聽了又聽,甚至在看過溫德斯《我的完美日常》及許鞍華紀錄片《詩》之後,常常與《新寶島曼波》一同咀嚼回味,總覺得楊澤此片可與之互相輝映,毫不遜色。如果《新寶島曼波》也在今年上映,或許能受到更多觀眾的喜愛。

   

不同於《我的完美日常》拍的是一個東京老文青(役所廣司)的日常,當然他的日常工作(清掃公廁)背後帶給觀眾許多想像,從而撐出不少敘事空間;而《新寶島曼波》則是呈現一個現代臺灣詩人(楊澤自己)的日常,雖然已經是退休狀態不用工作,但人總還是要生活,於是我們就看到一個老文青在臺灣四處「撿風景」,和他一起遊蕩的,還有都市遊民、怪少女、原民歌手、昭和町小店店主、肚皮舞者、業餘畫師、製陶人、採茶人等等等等。眾人每天無所事事就是上山下海,或者城市漫步,或者拜廟,或者泡溫泉,或者民俗治療,或者涼亭躺平,一晌貪歡。

   

從這些行為及行動裡面就可以體現並感受到楊澤對生活乃至生命的態度。當然溫德斯是以旁觀角度拍役所廣司,這和楊澤拍自己是有大大的不同,而其實後者才真是困難。

   

此所以首次自己執導演筒的楊澤會一忽兒拍他周遭的各個人與事,但一忽兒又想起自己是傳主,所以還得請另一位有導演拍攝經驗的杲中孚來拍自己。儘管觀點變來換去,但其實觀眾並不會錯亂,因為這部紀錄片並不是以敘事為主,所有人物互動的情節與對話觀眾都能了然於胸,並且明白其興味之所在。

   

雖說不是以敘事為主,楊澤還是安排了以駱以軍駱大追求少女瑪麗安的這條故事線,在我看來,這條故事線雖是虛構(為了牽引出楊澤早年的一個創作因子瑪麗安),但某種程度它也還是呈現出某種真實,特別有意思的是:駱大這節的主題是追求愛情,但我卻從其他旁枝的人事中察覺楊澤所喜好親近者皆有某種自在爛漫甚至豪放之特質,甚至其中一位男子仰面裸泳的鏡頭還讓我想起方令正及邱剛健的《唐朝豪放女》。

    

正是此聯想令我對《新寶島曼波》興起了許多值得的意義擴充,《唐朝豪放女》裡張國柱與萬梓良二個武士一老一少,都對魚玄機(夏文汐)有愛慕之意,但張國柱知道年輕血氣方剛的萬梓良才有機會一親芳澤(甚至要說張國柱也同時愛著萬梓良也行,只是那時還沒有BL此一類型,但邱剛健絕對走在BL之前),於是先是冷眼旁觀而後在關鍵時刻出手相助;《新寶島曼波》楊澤與駱以軍也差不多是這樣二個現代武士,只不過駱大較年輕可以去追求瑪麗安(小ㄈ),楊澤則冷眼旁觀(必定在其中看見當年的自己)並且之後在關鍵時刻出面撫慰了失落愛情的駱大(協同巴奈、毛恩足、達卡鬧)。

   

除了沒有武打動作及情慾床戲之外,《新寶島曼波》活脫脫就是臺灣現代版的《唐朝豪放女》。

   

邱剛健係楊澤的前一輩詩人,但二位某種程度上對詩及創作都有著自己的執著,也正因如此,當這幾片放在一起看的時候,方才顯出《新寶島曼波》有著比想像中更大更寬闊的格局。


沒能在《新寶島曼波》上映期間寫文來推實在很汗顏,如今BD+DVD套裝雙碟及電影原聲帶已經上市,有興趣的詩友文友影迷樂迷還是有機會看得到聽得到,請不要因吝惜那幾百元而漏失觀看這部難得的紀錄片(也呼籲影展邀映),這片在《他們在島嶼寫作》系列中可能是最容易被忽略但其實是非常特別的一片。

   

這幾天巴奈出了新書《巴奈回家》紀錄她與那布、馬躍比吼(合稱「巴那馬」)的凱道抗爭,也讓我想起楊澤對巴奈此行動的長期支持,在《新寶島曼波》裡楊澤也不忘呈現他們的抗爭理念,但凡各種看似不搭嘎的情節,竟都能被統合在一部這樣的「詩歌紀錄片」裡,若說《新寶島曼波》是台版的《詩》,許鞍華應該也能點頭連連吧?!


。。。這幾年

每個周日

會被楊澤老師拎著

去給一位清瞿 沈靜的老頭

叮蜜蜂

因為我幾年前接連大病幾死

西醫都在看 吃心臟病 高血壓 憂鬱症的藥 安眠藥

每天打三針胰島素

種種

自我戲劇化  會想我大半生拼了全部在寫小說

五十多歲已向一台老廢車

全報廢了

或也像我愛的波拉尼奧  雷蒙卡佛  甚至卡夫卡

也就五十該掛了

一種殉小說的內心無有遺憾


但很奇妙的這位楊澤

上升獅子座

像跟死神說情

用奇怪的蜜蜂療法(很痛)

硬生生把我很像武俠小說

經脈盡斷  五臟六腑已發炎的發炎  

也帶我去三重一位神中醫

一把脈

激動站起  慷慨說出似乎他所學幾十年功力

終於跑來一件"怎莫可以把自己身體弄成這樣?"

如一老公寓

水泥鋼筋全塌扭

水塔馬達快要爆了

神經網絡一半死了

所以怕風

丹田虛弱火苗

如此竟還活著

如此竟已六七年矣


這不是我這篇要說的

每周楊澤老師開車載我去叮蜜蜂路上

他會暢意 燦爛的跟我大聊一些

讓我醍醐灌頂的學問

那真是

我常困惑

我我個倒楣鬼

為什麼可以聽到這麼屌的 歐洲文明的穹頂

他跟我講夏目漱石

日本那些非常厲害的畫家

日本京都大德寺龍光院收的

南宋畫僧牧溪畫的水墨畫六顆柿子

他有一兩個月的這種每週去蜜蜂師父那的途中

像分解動作  拆解著跟我真的像上課

談莎士比亞

他也談他在紐約遇見的各路高人 奇人

很怪  那不是見聞錄

而是他在紐約待了十年

包括木心這忘年交

而木心和他偶打機峰

後面談的希臘  古中國  後來的歐洲

有一陣我們站在那蜜蜂師父

一處抖山坡的鐵皮屋旁

飛下六七隻藍鵲

因蜜蜂師父刻意會放些碎餅乾

那些藍鵲認他是好朋友


有次他和馬老師去薩丁島一個月

回來超興奮跟我說包括克里特島那些地中海小島

不同時其的希臘文明

他幾到青州佛像的微笑菩薩

講他耶魯的老師高先生年輕時是大少爺

當時日本人要打下北京了

他先跑去上海看一個月的戲

因為知道皆下來的文明壞毀

那搖光幻影的美將不在了

他老師的老師是人類錄音機之稱的趙元任


我我我常一邊聽得如醉如痴

一邊內心很慌張

我該拿錄音筆記下這

我根本只像是昆丁塔倫提諾<黑色追緝令>

那兩個殺手出任務前

在車裡哈啦什麼蘇格蘭的漢堡叫什麼

老大的女人如何如何

我意識到我這在聽的是那麼

珍貴的學問

已經是這樣叮蜜蜂的第四年第五年了吧


疫情剛過

某次我印象很深

他在車內跟我說

這台灣真是菩薩疼愛的島嶼

怎麼可能發生這一切

像被神兜在手掌  呵護下來啊

原本是最險之地

但如今  現在三十歲的年輕這一代

是要迎來黃金十年啊

這是超出個人執拗 自我戲劇化  那一切之上的好運啊

他們真的要強大且慈悲啊


他非常愛年輕人

不是我這種九o年代當時一堆兩眼著魔愛小說愛藝術電影

愛梵谷的 後來也經歷人生醚味的當時年輕

現也各有造化的老學生

他是真的疼愛那些玩音樂的年輕人  寫詩的年輕人

但他又超疼 懂  昭和町裡那像珊瑚礁裡 和台灣地層考古學

那些那麼懂茶 懂燒陶  懂市井  風塵

那些真性情的老頭

有一次他跟我說

(我忘了他說誰說的)

說紅樓夢是小乘

金瓶梅是大乘

水滸傳是禪宗

他說他在昭和町裡如茶酒醚味之情的老友們

這些市井高人

我們台灣的(像我這樣的廢文青宅在自己小房間寫自己的小說的)真是辜負了他們


現在他的這部電影要上映了

我的感慨是

這是一個真心之人 痴心之人

花了極大力氣

找了各路奇妙的怪人

對台灣的風土的一首情詩 不盡意的

戀戀  漫興

這是一部非常美 可愛的片子

很希望朋友們能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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