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這是一個博學的學者的習慣,也為此贏得“通人”之稱,但畢竟害得他專門著述較少。是幸或不幸?我也不知道。所以,晚年的楊聯陞對自己一生學問有這樣的評語,“説與鄰翁渾不解,通人本職是溝通”,這“溝通”二字,與後來人稱他為“中國文化的媒介”,和他自己所説“接觸面廣可備顧問”剛好吻合。
1967年8月,楊聯陞和余英時先生談到王國維的學術貢獻,都覺得王國維用功不過二十年,但“出手即高”,為什麼?日記裏面記載,余英時先生説了一句話,是“似高手下棋無廢子”,楊聯陞大為讚賞,説“此喻甚佳”,因為這點出了王國維學術上“用力得當”。這些話就好像度人金針,教你怎麼做學問。
1963 年7 月他過生日的時候,寫了一首詩《四十九歲初度》,裏面有兩句“負笈誰期留異國,執鞭聊用解嘲誹”,兩年後的7 月,他又有一首絕句《感時》,説到“書生海外終何補,未耀圓顱鬢已霜”。雖然生活安定,免於國內反右、饑荒、“四清”和“文革”的一波又一波折騰,但是總覺得有點兒寄人籬下。
不光是他,蕭公權也一樣,1976 年2 月楊聯陞的日記裏面,有年近八十的蕭公權寄來的一首七律《兀坐》,最後兩句是“結伴還鄉天倘許,今生已矣卜他生”。楊聯陞讀後,不禁潸然淚下,日記裏説,他拿起電話向余英時先生談及此事,不禁再一次老淚縱橫。
記載,1950年他作為助教授,薪水已經是5000美元;到1958年,楊聯陞當了正教授,那年,哈佛的正教授是一萬二到兩萬美元,副教授是八千到一萬一美元,助教授是六千五到七千五美元,講師也有五千五百美元。
林家翹的致辭中說:
有趣的靈魂萬裏挑一/——《楊聯陞別傳》讀後
時間:2019-02-11 03:17:21來源:大公報
.....史學家何炳棣說:「海外清華大學史學傳人最早成名者是九級的楊聯陞」。所謂「九級」,是清華畢業生中一種慣用稱呼,一九二五年清華成立大學部,當年進校的學生即為「一級」。楊聯陞生於一九一四年,一九三三年入學,是為九級。何炳棣則是十級。
楊聯陞著述內容極為淵博,上世紀九十年代在內地以中文出版的有收入遼寧教育出版社「新世紀萬有文庫」的《國史探微》,以及《楊聯陞論文集》、《中國制度史研究》等,進入新世紀以來又有《哈佛遺墨》、《論學談詩二十年──胡適楊聯陞往來書札》等,讓我們一睹先生學術思想之神采,而獨缺一部傳記。蔣力著作《楊聯陞別傳》的出版可謂適逢其時。/胡一峰
這本傳記在結構上以楊聯陞為中心,共分十七篇敘述楊氏之交往,看似呈放射狀結構,事實上由於涉及人物眾多,有楊聯陞老師輩的胡適、陳寅恪、蕭公權、朱自清、趙元任、葉公超等,屬於親友的繆鉞、何炳棣、蔣彝、臺靜農等,學生輩的則有余英時等。但這些人之間本就互有交集,因而綜合讀來,基本勾勒出了楊聯陞生平之輪廓,以及他所處時代士林之狀況。比如,在《鵬飛培哈佛,鳥哺報清華》篇中,我們看到楊氏清華求學的時光,一九三七年,他在陳寅恪指導下,完成畢業論文《從租庸調到兩租法》,而他後來的經濟史轉向則受陶希聖的較大影響。而陶希聖與陳寅恪雖都治史學,但志趣與路徑差別較大,這也從一個側面反映出楊聯陞轉益多師之功。這就無怪金耀基日後談到楊聯陞關於「報」的研究時說,雖是史學家之筆,卻充滿社會學的慧見,是一篇把人文學與社會科學細針密封的佳構。
君子之交的「朋友圈」
在清華期間,楊聯陞的國文老師是朱自清、英文老師是葉公超。兩位老師之中,他似更親近葉公超一些,交往也較多。他還跟錢稻孫學日文,這對他後來治學幫助很大,他在一篇回憶錢稻孫的文章中說,想起在清華時的師友,「其中最難忘的一位,就是錢稻孫先生」,也是在這篇文章中,楊聯陞提到了朱自清:「對朱先生洗練而又纏綿的文字,尤其是論學問論人生那樣懇摯通達的態度,更感欽佩。」
楊聯陞與胡適的關係更是密切,胡適遺囑指定處理其手稿與文件之人,即為楊聯陞與台灣大學的毛子水。胡楊二人通信二十年,其中也有談到楊聯陞回國任教,以及評選台灣中研院院士等事,但主要內容是論詩談學,尤其是關於《水經注》的版本的討論,更是重頭。從楊聯陞與胡適、浦江清、梅貽琦、臺靜農、錢穆、洪業、何炳棣,以及台灣、日本學人等的交往中,我們不但可看到楊聯陞的學術興趣,也可窺見他在海外求學及教學之生涯。而且,這些篇章還有一層意義,那就是讓我們從楊聯陞的視角重溫在二十世紀後半葉這批與中國大陸幾乎隔絕的中華學人之學術世界。
近年來,...「朋友」加上了「圈」字,含義也在悄然改變,人與人的關係在貌似拉近的同時,也變得不那麼純粹了。《楊聯陞別傳》也可看作是楊氏的「朋友圈」。這是一個大咖林立的「豪華」陣營,他們之間的交往則生動地詮釋了何謂「君子之交」。....
楊聯陞不僅淵博,而且博雅,余英時說:「楊先生的研究工作,常常以一點重心、一個文化的側問題,從古到今全面地來看。他的學問融會貫通,在思想、制度、經濟、科學、藝術、語言等方面都有獨特的素養,而且摒除學派門戶之局限,能兼容並包。」確實如此,詩、書、畫、棋牌、戲曲,均在楊聯陞愛好之列,這個漢學家的軀體內,是一顆萬裏挑一的有趣靈魂。
本書中記載了一段朱自清給楊聯陞改作文的往事,朱批評楊的文字的毛病是「太熟」。有意思的是,不少藝術家都說過「生」與「熟」的問題,比如董其昌說:「字須熟後生」,而四大名旦中的梅蘭芳、荀慧生都贊同「戲演三分生」。朱自清說的雖是文學,但文學與藝術是相通的,可見由熟返生確為藝術之通則。難怪楊聯陞把朱自清老師這個忠告銘記於心且時常警醒達五十餘年。在藝術領域,楊聯陞的書畫和京戲造詣也頗深。本書中收錄了楊聯陞尚無中譯本的《中國書法》,其實是一篇言簡意賅的書法史論。文中將書法與音樂作比較,「一篇書法是由一些漢字組成,這些漢字又分別由一些筆畫構成。同樣,一部交響曲是由一系列的樂章組成,每個樂章又分別由一串串的音符構成。每個筆畫或者每個音符,匯成了整體的和諧,必須在正確的時間和地點,並且基本上必定要優秀。筆畫本身在書寫之後不能再被修改了,正如已經被演奏的音符一樣。」應該說,這些論述擊中了書法美學之肯綮,也極富啟發性。
他少時隨父母聽戲,在師大附中讀書時,加入了國劇研習社。「最喜歡的是老生名角言菊朋。為了聽清楚、看仔細,他曾坐在戲園子裏的第一排,手裏拿個小筆記本,把言菊朋《四郎探母》的唱、念、做等細節逐一記錄下來。他的做法,甚至引起了台上言菊朋的注意。」他還為《小公報》的「戲劇周刊」和「十字街頭」兩個副刊寫劇評,頗為主編景孤血所推重。在海外期間,閒來還把自己唱的京戲錄成磁帶,寄送給友人。可見,藝術是楊聯陞與祖國文化血脈相通的重要渠道。
一是唱戲,余英時先生説,唱戲大概是楊先生最頂尖的業餘愛好,他唱老生戲的水平極高,是可以灌唱片的。
第二是打麻將和下圍棋。麻將經常打,圍棋下得不錯,他和當時很多中國學者都下過棋,也和日本學者甚至留學生下棋。1957年他到日本訪問,日記裏還記載了去日本棋院京都支部,和京都大學的一些名教授下棋,其中,有中國歷史教授貝塚茂樹(二段)、科學史教授藪內清(初段),而梵文教授足利淳(三段)最強。實際上,作為楊聯陞的學生,余英時先生也有很高的圍棋水準,不僅與林海峯、王銘琬等圍棋超一流有交往,也和沈君山、金庸這些業餘圍棋界熱心人有很多交往。
一九五七年七月,在台灣的一次座談會上,楊聯陞再次談到「雜家」,他說「九流十家之中,如果有我一家,就是雜家。也可以說是開雜貨舖的。」這次發言中,他還提出「中國文化之媒介人物」問題,並認為中國傳統對「人與物之間的媒介分子」過於輕視,而研究學問應當重視溝通和媒介的作用。一九九一年,余英時寫過一篇祭文,認為楊聯陞一生的工作,也可概括為「中國文化的海外媒介」。
,楊聯陞病逝於美國馬薩諸塞州阿靈頓家中。在安息禮拜上,他的清華同級同學、麻省理工學院教授林家翹的致辭中說:
我們這一代常被稱作是「夕陽」的一代。今天,我們看到夕陽落下了地平線,但我們應當永遠記住這夕陽當年「日照當頭」的時刻。我們應該永遠銘記楊聯陞的和藹友好和他的非凡成就。而我,會永遠記住和他一起朝夕相處的青葱歲月。那時,我們的生活充滿了挑戰,而年輕又帶給我們希望和信心來直面挑戰。我也會永遠記住他在哈佛的職業發展時,他是如何直面挑戰,一路披荊斬棘的,這依賴於中國傳統文化所孕育出的他的人格魅力,以及他向全世界傳播這一文化的一片赤誠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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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文華、我評其不夠深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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