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12月12日 星期五

1213 2014 Sat. 六 識色 ■邱匡瑜




This week's KAL's cartoon http://econ.st/1qEKWIv


阿擘下午2點來談出版社。(改成3點)


明目書社的中國據點,極盛期(約2000年)有數點,現在似乎只有北京。他們很早就請人寫管理系統的程式,作為台中總部,台灣的數個分社以及北京之間的連結,現在已進步到網路每天結帳。
11月8日下單訂7本書:昨天說到5本,另外2本缺貨:庫哈斯與扎哈·哈迪德。
我近來難得在清早翻書:中國人自己寫的建築大師 (此套書作者都是2人)。儘管印刷和參考資料都不過完善,還是會讓我有許多感慨:世間人才真多,真了不起......
數量 書名
金額
1 弗蘭克‧蓋里
144
1 倫佐‧皮亞諾
144
1 彼得‧卒姆托
162
1 理查德‧羅杰斯
162
1 讓‧努韋爾
162
總計 774


<得獎者簡介>
《2014/12/03 17:43》

邱匡瑜
邱匡瑜, 1987生於苗栗,畢業於新竹教育大學藝術創作研究所、台中教育大學美術學系。曾獲得新北市文學獎、南華文學獎。組有個人工作室,文字創作之餘從事膠彩繪畫創作。

<得獎感言>

 「這次可能沒了吧」,距文學獎公布日僅剩三天卻未收到獲獎通知。我跟自己說,沒關係的,創作是如此個人私密的事,而創作者又是這麼的自我,人人皆以為自己是最好,更何況得獎需要的是機緣與賞識;得之是我幸,不得,就再努力。卻萬萬沒料到,得獎通知同公布之日收到,當下那份急於分享的喜悅,像文章首次被報社刊登一樣,楞怔之後是一陣狂喜。
 猶記得寫這篇文章時,也是我瘋狂趕論文的時候,外頭冷極,太陽花學運的高漲氣氛開片整個島嶼,對於大環境的失望,我選擇的卻是迴避甚至退縮的方式,繼續在燈下伏案書寫,希冀在文字中尋得迦南美地。我始終相信,縱然有那麼一天世界與文明沉到了谷底,但文字仍然能在最低出開出一片花海,使崩壞的文明與心靈重構。
 感謝評審與梁實秋文學獎的鼓勵,而我會繼續以筆為鋤,在稿紙上栽植出更多異豔芬芳的字花。

<第27屆梁實秋文學獎散文創作類評審獎>識色 ■邱匡瑜 繪圖/邱世鐸
《2014/12/03 17:44》

 識色一如品人。
 有些人心思糾結虯纏,是曖昧混沌的紫色,有的人高深莫測,令人難以接近,如幽玄深沉的墨綠,也有直腸熱心的,直通通的性子一如嗆辣的赤紅。表裡不一者則像是尷尬的薑黃,對,就是那種常用來形容他人臉色難看的黃。
  色彩一旦掙脫色相的枷鎖,超脫法度之外,便不再那樣純粹了,有些色彩適合絕世而獨立,與其他色彩搭配立即遜色三分,反之,有些色彩就如同一襲古雅卻爬滿蚤的袍子,需要掐金滾邊來點醒昏昧的前朝大夢。色彩的搭配常令人驚豔卻也教人惋惜,遇人不淑的時候多:品味拙劣的藝人披披掛掛,原以為奼紫嫣紅開遍,卻是眾聲喧嘩,五色令人目盲;駕馭不住色彩韁繩的畫師,粗暴地濫用色料,不諳紙質與色料的特性,結果色彩不顯,紙張一臉頹喪,一如糊塗的江湖算命師,亂點鴛鴦譜,錯牽姻緣而惘然了兩個好人。
  文字渴望色彩點染烘托,色彩需借助文字形象化,文字始創之時,天雨粟,鬼夜哭,而色彩的誕生又是如何地驚天動地。如果說宇宙洪荒是前世記憶中的風景圖像,那麼,天地玄黃,應當就是創世色彩了,想像著先民睜眼之際,忽聞一道雷聲鞭下,彩色一分為二,天為黑地是黃,有了雨露風霜,綠意蛇行蔓延,彩紋飛鳥翱翔於其中……。
  然而色彩之於我,初始的記憶便與味覺發生了密不可分的關係。童騃時期,家中開西藥房,喜愛在藥櫃前看著父親為病人拿藥配藥,一張斗方白紙上,是一管管披著華服美衣的膠囊,誤以為那裏頭沁著蜜,或是裹著糖粉,莫怪大人總不肯孩子輕易碰觸。某次生病吞服藥丸時,不慎咬破彩色糖衣,藥粉炸開在口鼻之中,盡是苦不堪言的味覺色彩,而向來被認為是果汁的感冒藥水,一如巫者提煉出的綠色濃稠湯藥,難以入喉。自此,西藥在我的印象之中,是潘朵拉的盒子,也是無知的懲罰,兩截式的美麗藥囊像是雨傘節的警戒色,彷如在告誡著我那是會咬人的毒蛇。
  之後,我對甜如蜜的人或是情感狀態始終有著深深的恐懼感,或許來自藥物的副作用,糖衣之下必定包裹著千瘡百孔的現實與隱隱作痛的苦澀記憶,黏膩的色彩往往危險而且不甚耐看。
  中藥的色彩與氣味溫潤許多,大半願意以真面目示人,其中的藤黃、雄黃、朱砂、蘭草、青黛、靛花等藥材更是國畫之中不可或缺的色彩來源,但由於藤黃朱砂具有毒性,近幾年被列為禁藥;在電視劇《風之畫師》裏頭,男配角為了幫繪製聖像的女主角研製朱砂色而中毒喪命,一片大紅色料之中帶著肅殺之氣,畫中的紅衣竟是一件血衣,是用盡生命以及壯烈的愛提煉染製出的,佈滿著斑斑血淚。
  劇中製作色料的過程極其繁冗,天然礦石及植物收集完好後 還要在缽碗中加以搗碎研磨,再取幾匙煮至軟透的鹿膠滲入,以食指扣在中指之上,施力揉合色料與膠液,及至顆粒雜質皆去除濾淨,方能成就一小碟子的色彩。你看紅樓裡的惜春畫大觀園圖,前置作業說是勞民傷財一點也不誇大,該有的筆墨絹本畫材且不說,光是採購單上的顏料就有:「箭頭硃四兩,南赭四兩,石黃四兩,石青四兩,石綠四兩,藤黃四兩,廣花八兩,鉛粉十四兩,胭脂十二帖,大赤兩百帖,青金兩百帖……」;猜想,那單子上的胭脂十二帖,可能是準備將十二金釵入畫所用,至於大赤青金,必定是要將那亭臺樓榭,丘壑山石濃皴重染一番,編織一場華麗的丹青幻夢。惜春筆下的大觀園中,或許有撲蝶的寶釵,醉臥芍藥間的湘雲,彷如是工麗典雅的宮樂圖,我恨的是書中再也沒提及此圖完成的面貌,會不會是個性軟弱的惜春,駕馭不了那些明豔奔放的青春色彩。
  曹雪芹是我的繪畫啟蒙導師,將我帶進了學院,然而繪畫卻沒有想像中的浪漫,初學畫時,我們要研讀色彩心理學,畫漸層色卡、死記色相環,每個色彩就像是輸入了血統證明一樣,被歸納在僵直的表格之中,那些神經質的數據及調配比例成了卷子上的考題,竟有是非對錯之分,色彩的歷史包袱背叛了色彩本身。那是理性的壓抑,制衡著學畫之人的感性與天真。但,一段時日後,色彩一如按耐不住飢渴的饕餮,饗食著靈感,付諸於筆尖之下,運彩之時不再似胡亂衝撞的狂傲鬥牛,而是飛越藩籬奔放自如的良馬。
  學院的繪畫工作室像是個大染坊,裏頭中西色彩混搭,專攻西畫的同學著一身率性邋遢的連身工作服,搖頭晃腦聽著重金屬搖滾樂,手裡的調色盤滿是血肉模糊甚至結塊的顏料,而國畫組的,桌上必備一本金石字典一本芥子園畫譜,簡直就是古人,只差泡茶下棋了,他們不大追求炫麗的色彩,只信仰墨分五彩,即以墨的濃淡乾溼替代色彩的表情。而另一組做設計的更妙了,人手一台輕薄的蘋果電腦,選色如挑衣,在繪圖軟體的色票之中用滴管功能選取稀釋,一個經由數據演算出的色彩便躍然於螢幕之中;電腦選色雖方便卻冷漠地使人窒息,既缺乏手感又失人情味,當色彩之魂被抽離,色相就僅僅是一具頓失心跳的屍身。
  在那間三合一工作室中,某天走進了一位日本女交換生,她拖著一口粉紅皮箱,染了一頭桃紅與紫相間的短髮,著迷你裙高筒靴,這麼時髦如卡漫中走出的女子專攻的竟是古典絹彩畫,在她櫥櫃之中的顏料比他的人還要精彩許多,上百罐的色料一字排開宛如一曲維瓦第的四季協奏曲。
  大和民族向來是擅長調理粉質的,色彩溫雅含蓄,文質彬彬而後君子,細看那些色料的名稱,宛如在朗誦一首詩,或是諦聽著嵇康彈奏美絕的廣陵散曲:譬如那「躑躇色」,是何等折磨人的妖異色彩,啊,原來是那山邊癲狂怒燒的杜鵑之色,而「洗朱」、「退紅」分明是一群水畔邊浣紗的女子,將心事說與江上的殘陽落日,「老竹」則令人想起周作人翻譯的「夏日之夜有如苦竹」那首俳句,還有借天光雲影變化取名的「曉色」、「曙色」、「霞色」、「東雲色」,好似德國浪漫主義鑲著金光的風景畫,另外,色中飽含味覺感官的則有「焦香色」,「煎茶色」,細火慢熬之中有著時間的悠遠況味。
  以瓜果之色取名不稀奇,滲入人為痕跡在其中便妙不可言:「蒸栗色」、「灑落柿」、「洗柿」、「薄柿」、「水柿」,蟲鳥之名亦可入色:「夏蟲色」、「蟲襖色」一派清爽新綠,「鶯色」近似於抹茶色,嫩綠之中能聽見圓轉的花腔,不似「鳶色」那般赤中帶黑,仿如聽聞大鷹在空谷間盤旋駭人的唳聲。還有「鶸萌黃」、「鳥之子」,顧名思義是雛鳥稚嫩的毛色,奶黃之中蘸上一抹綠,還真是乳臭未乾。
  近似於肉身之色的有:「珊瑚色」、「人色」、「肉色」、「肌色」,赤裸到令人汗毛直豎,神秘不可解的是「密色」、「半色」、「空色」、「薄色」,「溽羽色」,有著佛家的禪機在其中。日本也是一個喜好染織的民族,連染字也可以入色名,「柳染」、「香染」,「十字染」,「一斤染」、「柴染」,「胡桃染」,不免令我聯想到川端龍子的那幅《愛染》,畫中一對鴛鴦在池中戲水相望,大片的楓葉亂紅將一池秋水染上無盡愛意,那是我見過手工最精湛的染製,也是最濃烈的愛。
  那位交換學生的顏料櫃頓時成了展演櫥窗,人人接近她簇擁著她,不免令我有著幾分妒意,一心想著那些色彩雖美,取名雖雅,不過是從古老的中國偷渡而去,真教人又愛又恨。
  大和民族的色彩命名真是落落長,像是虛構出的哀豔物語,中國色彩的命名雖也分得仔細,但一字箴言絕不囉唆,言有盡而意無窮,氣韻更加悠遠綿長;好比紅色可細分為:「赤」、「朱」、「紅」、「丹」、「絳縓赬纁赭綪緋」,綠色又有「蔥碧翠蒼紺綦綟黛黤黲」,白色是「白素練縞皓皎縹皦」,而「玄墨黧黔黝皂黯黮黵」則近似於黑色,既繞口又纏舌,足以構想出一段詠色 Rap,文字的組合變化像是商周之鼎文,又像是瑰麗卻難解的符碼,真想將他們設計成紙膠帶上的連續裝飾紋樣。
  然而,古典詩詞中的色彩意象更加強烈且鮮明了。
  童蒙時期展卷讀詩,忽而讀到:「黑雲翻墨未遮山,白雨跳珠亂入船」,彷彿山雨欲來,黑壓壓的雲層如翻倒的焦墨,濃烈得化不開,一陣雷鳴之後,大珠小珠落玉盤,珍珠般的雨點亂舞於方舟之上,這豈不就是一幅潑墨畫,也是話本之中,白娘子與許仙在西湖江邊初識借傘的那一幕。還有那「鶯嘴啄花紅溜,燕尾點波綠皺」,飛鶯誤把紅花當胭脂,吻得花朵更加嬌豔欲滴,燕子的尾巴裁剪出一疋屬於春天湖光色彩的錦緞;紅花與綠波的參差對照,詩人成了西洋野獸畫派的先知。若將詩句中的鳥語香花繡在團扇之上,揮扇之時不知會不會有暖流春意沁出。
  詩裡還有「甲光向日金鱗開,塞上胭脂凝夜紫」,沙場上的黃金甲與日光爭輝,閃爍著如魚鱗一般的粉金色澤,彷彿向天借光穿刺敵方雙眼,殺個片甲不留。分明是一首壯烈豪情的塞外詩,但我怎麼在其中聽見幽怨的琵琶聲。戰士們流下鮮紅如胭脂的血,仰望皎月之際與夜的凝紫做巧妙無聲的對話。
  然而詞中哀嘆之色更不遑多讓,李清照的綠肥紅瘦堪稱絕妙,拿體態比擬色彩的點子還真是驚人,四個字便將殘景象描摹得如此精準,紅樓中賈寶玉為怡紅院所題的「紅香綠玉」,賈元春的「怡紅快綠」皆遜於前者一籌。
  中國向來是個喜愛在女子身上堆砌色彩的民族,你看小說裡對於女子服裝的描述,什麼「靠色三鑲領袖秋香色盤金五色繡龍窄小袖掩襟銀鼠短襖」,又有「朝陽五鳳掛珠釵項上戴著赤金盤螭瓔珞圈裙邊繫著豆綠宮絛雙衡比目玫瑰佩,身上穿著縷金百蝶穿花大紅洋緞窄裉襖……」,錦衣華服之下卻不見人跡。男性以審美眼光及華麗的色彩禁錮女子,纏著小腳的閨女足不出戶,像是玻璃展示櫃裡的俄羅斯娃娃,住在層層華衣之中,只有色彩,卻失去了面目。
  西方賦予女性的色彩又在哪裡?是歌劇《卡門》裡女主角噙咬的那朵象徵愛情的玫瑰,還是最後在競技場外被荷西刺殺時所流下的鮮血?那顏色未免太過濃烈;有種女人的顏色是純潔高貴的,是茶花女胸口前那朵芬芳的白茶花,以及躺在病榻前與情人告別時所穿的白色睡衣。卡門太過潑辣茶花女過於溫柔,有沒有兼具兩種性格的色彩?我想無疑是蝴蝶夫人了,穿著一身和服的女主角在馬頭等不到情人歸來最終自殺,宛如壯烈淒美的櫻花,為了趕赴春天的盛宴而綻開,春走後,不惜將自己化為一場狂雨,以此獻祭春神。蝴蝶夫人既溫柔又強悍,粉櫻色再適合不過她了。
  大千世界中,有那麼多的斑斕色彩等待著去品嘗感受,倘若失去了辨色能力,看出去的世界會不會是一齣滿布雜點的黑白默劇。我雖學美術,卻有著色弱的遺憾,父母拿到檢驗報告時比我還要緊張自責,深怕因為體檢表上的缺陷標記會影響我的入學資格及往後發展;每每課堂評圖時,作業一字排開,我的作品絕不會是那最搶眼,即刻就能擄獲視覺的,總是灰階層次較多,安靜地在一旁等待評語,卻曾有師長稱讚我的作品層次豐富且耐看,低調中帶著耐看的古典氛圍,我相信那話語之中多半摻雜著對學生的溢美之詞,所以我寧可退回角落繼續自己的創作。
  始終很想知道,自我雙眼看出去的世界與旁人有著什麼樣的差異。如果在紛亂的環境中,恆常保有澄澈清明的心境,陰雨之時,還能期待在層層烏雲之後看見一道初霽的虹彎,能將徘徊空際的雀鳥想像成詩人筆下的五彩鳥,能把粗鄙之人看作可憐可愛之人,當憂傷紛擾之色能被隔絕在心靈之外,那麼,我的小小遺憾會不會是種不完滿的完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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