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嘆友情:跟吳心健老弟請教其先兄還有那些書/文章。正想開始寫到中央社經驗,沒想到……
周保松
香港新移民在《但願人長久》的追尋:哪裡得到理解,哪裡就是家
//認同的關鍵在於「相信」一個歷史故事,故事才是身份認同的真正泉源。地理和歷史都是由連續的空間、無限的事件組成,為什麼有些地方特別值得重視獲得命名?為什麼有些經驗更加值得珍惜成為歷史?因為我們賦予更大的意義。
體制會反覆灌輸一套歷史,潛移默化形塑人民的認同。但在體制的支配下人仍有選擇,先去反思官方編輯的歷史,再去找出你認為更重要的事。通過不同詮釋道出新的故事,就會有新的認同出現。
留意「相信」並非暗示相信的對象是虛構的。建構是一個始於相信,繼而實踐,終於成真的過程。縱然林子圓和林子缺是虛構角色,但祝紫嫣是真的。
到頭來無論來自何處,我們都要在陌生的香港重建家園。神學家約翰・歐唐納修(Jnoh O'Donohue)說過:「那裡得到理解,那裡就是家。」只要相信這個故事,就會找到彼此理解的同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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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11 近黃昏,在電梯遇吳心健先生的弟弟,由於我是大樓老住戶,他告訴我他老哥周一過世 。我驚訝表哀悼,他老弟說謝謝。我當時轉貼吳兄佳文紀念他。
作者 : 吳心健 (高一二233班,高三240班,時英出版社創辦人)
-- 題目 : 想起附中的你 --
民國58年(1969)秋天,我懷著滿腹愁腸踏進了師大附中,當時的美國總統尼克森面對國內大規模反越戰示威,一方面派遣空軍大舉轟炸河內和高棉境內的越共友軍,宣示美國的反共決心;另方面又宣布「越戰越南化」的方針,明確表示美軍退出越戰的大政方針。
我當時總覺得越南問題的急迫感已經逼近,而作為美越盟邦的中華民國,更為聯合國的席次寢食難安。
正式入學之前,師大附中建議新進同學閱讀兩本書,一本是紀剛(趙岳山)先生所寫的一群熱血青年在東北從事地下工作抗日的故事「滾滾遼河」,另一本是孟瑤的「這一代」,不少同學都看了「滾滾遼河」,而且很受影響。
「滾滾遼河」主人翁之一的史惟亮,不但在抗戰中奉獻犧牲,來台後更對音樂教育有過可觀貢獻。他為師大附中編寫的校歌,更是幾十年來凝聚附中同學和校友向心力的重要象徵。
附中的校歌採進行曲曲式,激昂感人,歌詞是: 附中附中 我們的搖籃 漫天烽火 創建在台灣 玉山給我們靈秀雄奇 東海使我們擴大開展 我們來自四方 融匯各地的優點 我們親愛精誠 師生結成了一片 砥礪學行 鍛鍊體魄 我們是新中國的中堅 看我們附中培育的英才 肩負起時代的重擔 附中青年絕不怕艱難 復興中華 相期在明天 把附中精神 照耀祖國的錦繡河山
當年的政治氣氛,異常肅殺,校歌中居然出現「新中國」的字眼,危險性不問可知,所幸附中校歌傳唱了幾十年,有驚無險的過了關。
開學典禮的那天,新舊老師排成一列,站在司令台的兩側,附中老師的隊伍中滿是傳奇,逐位介紹時自然掌聲和呼叫聲不斷,有趣的是,當介紹到「王振基」老師時,全場震動,原來「王振基」是一位女老師,師大英語系應屆畢業生,也是附中木柵聯合分部的校友。
巧的很,王振基老師來我們233班任教,她嬌小可愛,充滿了青春氣息,又只比班上同學大上六七歲,使英語課充滿了輕快年輕的氛圍。
下午課結束後,照例會有降旗的集會,我看到高三班的同學摸著教官的軍帽把玩,不只莞爾,我對團體活動向來有欠熱衷,看到這一幕,當下就頓悟了常被引為美談的「附中精神」究為何物。
劉安愚先生是當時的校長,也是劉安祺先生(時任陸軍總司令)的兄弟,同學們每以「阿呆」稱呼他,有時竟當面為之,他只是裝作沒聽見,同學們叫他「阿呆」,可不是貶義,其中更多的是在教育體系中,難以得見的親近和情誼。
據我的高三導師郭立誠老師說,劉校長每年都把聘書親自面交任課的老師,顯出對先生們的尊重,我聽後動容不已,對所謂的「附中精神」又多了一番領會。
郭老師是當代的著名民俗學家,研究主題特色鮮明而特別,廣受同行尊重;對同學則多方關照,教學認真,是同學中敬重的名師。
國文科照例是必修,同學並不特別熱衷,我們高一233班卻來了位特異的徐為王老師,徐老師曾任木聯分部主任,他告訴我們,不但附中,木聯分部也出了好些人才,王文興先生就是其一,他在初中部時期就已展露才華。
徐老師原籍四川,講到杜甫的「蜀相」時特別有感,最後兩句「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尤其感慨,老師歷經戰亂,講到諸葛武侯的種種,自然是悽愴滿懷。
妙的是,徐為王老師還把「沁園春」當成教材,同學無不稱奇,徐老師毫不掩飾,使我們的眼界為之一開,老師從來也沒有受到政治干擾,附中同學每年何只千千百百,從沒有一個人打小報告,同行老師間多半以清白自持,大夥都是時代的受難者,無須相互為難,同學們也以老師們為榜樣,彼此相處很有「江湖」的情誼。
高一數學老師姜秉磯是山東人,日常總穿著陰丹士林旗袍上課,山東腔唸起數學符號來,很有些諧趣,但同學們從不取笑,倒是姜老師一身正氣,卻不時自顧自地微笑。
我從來只在書中讀到「陰丹士林」,姜老師的保守穿著,讓人想起剛過去的苦難年代,也想到中國人的勤懇樸實。
歷史課共遇到兩位先生,高一到高二的是剛華民老師,剛老師祖籍蒙古,出身師大歷史系,和李敖時相過從,剛老師上課頗有特色,脾氣也是蒙古派的奇特,他提過李敖將自己父親的骨灰義贈他用以避邪的故事,饒富逸趣。
另一位歷史課的名師是江克成老師,江老師是校友,系出師大,不但愛護同學,還會加以保護,有一回,外校的同學來附中尋釁,有些附中同學旁觀而未伸出援手,事後被江老師好生斥責了一頓,我剛巧路過,記下了這在各級學校都不會發生的奇特景象。
地理課的劉慎遠老師也是奇才,他的人生歷練十分豐富,上課時春風和睦,不斷和同學交流政治秘聞,同學們多半以「同好」(好漢之間的感覺,並非今日的概念)看待他,師生真正結合成了一片。
高一高二的功課壓力稍輕,下午放學後我不時地會在足球場邊,音樂教室旁的溜冰場邊獨坐沉思,附中的位置極佳,背面正對空軍總部,附近有頗多的外國使館,巴西駐我國大使穆勒先生,經常到附中踢足球,他對中華民國在聯合國的席位用心很深,毫不勢利,某天,我在足球場邊上和他擦身而過,心中懷著謝意和敬意,很自然地向他致意,他也很客氣地回禮。
那裡知道,兩人打完招呼的一二日,穆勒大使竟遭遇空難,我當時總覺有些蹊蹺,卻只能萬分傷感的接受他的離世。
高三那年,保釣運動已然爆發,我由自然組轉念文組,聯合國的席次已為大陸所獲,執教三民主義的聶文老師在課堂上鼓勵大家,說台北附近的師大台大和政大校園中,附中同學熱情昂揚地參與學校社團,並在社團重要幹部中佔有相當可觀的比例,年後進了大學,真正領略了聶文老師的微言大義。
聶文老師還做了件了不起的事,是我親眼所見;我念大四的時候,某個周末中午,台大辦公大樓門前十分熱鬧,所謂三公(教務長、訓導長和總務長)等學校行政領導座車都在集結,誰曉得有位小朋友剛從不遠處的醫護中心過來,由母親照顧著,剎那之間,小朋友爬入某輛車之下,尋找他丟失的空針筒,車子在分秒之間,從小朋友的腹腔輾過,造成大量出血,小朋友的母親一則傷痛,一則慌亂,此時,三公等領導的座車紛紛走避,唯恐滿身是血的小朋友弄髒了車子。
幾年前由附中調來台大訓導長室任職的聶文老師,此時忽然開窗,目睹這幕慘劇,聶文老師毫不等待,指示訓導長的座車立刻送小朋友去急救。
聶文老師來台大的事我並不知道,他打開窗戶那刻,我才知道他陪我們來了台大。
分秒之間,小朋友已沒有生命跡象,眾人也已把同在辦公大樓的小朋友父親請來,我看到他父親的悲痛表情,同感其悲,不免也淚流滿面。
聶文老師堅定的處理危機的英雄作為,一點都不遺漏地映入我的眼簾,作為他的學生後輩,我不但滿是敬佩,還在淚光中倍感榮耀。
我從未向人言及這段傷心往事,甚至也沒向聶文老師提及,但老師的大愛和勇毅,深深地刻在我的心影中。
高三之前,我在音樂教室前靜坐時,不時地看到譚訓聰老師,傳說中譚老師是清末六君子之一的譚嗣同先生的後人,心中滿是欽佩,譚嗣同的「我自橫刀向天笑,去留肝膽兩崑崙」的豪傑壯為早在心中,看到譚訓聰老師在課後一襲輕衫,沉靜而孤寂的身影,總覺悲涼不已。
我並未受業於譚老師,但他的先祖從容就義,激發革命氣節的大勇,也是我們在求學的困厄中,一盞指引的明燈。
除了教學的先生之外,如今備受非議和醜化的教官們,在附中也創造了許多有趣的逸聞和傳說。
高三某日上午不到七點,我已抵校,途經教室隔壁的訓導處時,忽然聽到兩個人在對話。其中一人剛巧是我們班(240)的教官畢嘉強,畢教官曾在馬祖服役,英俊非常,戴起太陽眼鏡配上英挺的軍服,簡直就是電影中的男主角。
畢教官說:「我早就看你看不下去,你也對我很不服氣,不如這樣,我們各自脫掉軍服和校服,時間和地點你決定,我們來一場單挑,解決我們之間的問題。」 另一人是隔壁班的老兄,平日好勇鬥狠,難以接近,我在此姑隱其名。
在兩人激烈的言語交鋒中,因為畢教官這種直接而堅定的話語中暫時中止。
我從未詢問畢教官和某同學事後究竟有無決鬥,但我知道某同學事後行事方式大起變化。直到我們各自走上大學之路。
附中的奇妙之處就在這裡,剛由前線歸來的軍官也融合在校園內文武(運動)互相激發的氛圍中,成為附中精神的一部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