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光不侘寂,歡喜來逗陣
2022年10月22日紀州庵文學森林《秋光侘寂》分享會,承蒙親戚五十,朋友一百,盛情前來,在此敬致謝悃。每一位參加的朋友,我都心存感念。在周末下午願意移駕,參加一個寂寂無名書寫者的新書分享會,令身為作者的我感到溫暖。
紀州庵主人封德屏封姊簡短的致詞揭開序幕,對我的謬贊愧不敢當。我要特別謝謝封姊在2020年冬天想到我,讓我在《文訊》撰寫自由談專欄,自2021年起單月刊出,這是我睽隔十幾年後再度於平面媒體發表文章,時時感念。
平路姊的發言為整場分享會定調,平路姊說我的事事認真,是對生命的深情,臨帖臨到背,煮食練到從心上化為在手上。平路姊說吳鳴為了參加鐵人三項花這麼大力氣,絕不放棄,這種孤意與執著,是很少人做得到的。平路姊說,她聽音樂在 Youtube 或串流平臺找一下想聽的曲目,聽聽那個想念的旋律,就很滿意了。吳鳴要用盤帶或黑膠唱片,事事考究。平路姊說書中有許多人生之憾,而她覺得而不圓滿才是人生的真意
林文義哥提到昔時的初識,笑我是二十年磨一劍,文義哥說,寫得好的二十年出一本,調侃自己寫不好的出二十幾本。事實上文義哥一生以文學為念,勤寫不歇,著作等身。我是「啥都一點點,沒有一樣是專家」 (Jacky in everything but none in Master),難怪我討厭大師這個詞,一笑呵呵。
廖玉蕙姊在《秋光侘寂》貼滿如意貼,寫了密密麻麻的筆記,像研究生在做論文,慎重其事的態度令我感動萬分。玉蕙姊說,《秋光侘寂》書中寫到三姊的故事引發其共鳴,因為玉蕙姊自己同樣有位成績優秀的三姐,犧牲自己而成全妹妹能夠唸到博士學位,我們有著同樣深沈的感激。玉蕙姊讀博士和轉任公立學校教職,使她很能體會我書中的心情。不過玉蕙姊也吐槽我,在大學教書是多少人羡慕的工作,說什麼乞食講堂,我覺得她說得很有道理。我用乞食講堂是借用客家話的「討食」,客家話說「直工廠討食」,「直學校討食」,即是此意。但我應該想想有沒有更佳的簡潔詞語,用以形容在大學教書這件事。玉蕙姊對我的過度求全和吹毛求痴也不贊成,玉蕙姊說「歲月靜好」真的用到爛,「小確幸」倒還好。我完全同意,只要謹慎使用這些詞語,我是絕對尊重的。
我承續幾位兄姊的發言,說明我為何不稱自己是作家,而是一個書寫者,我的書寫主要是在為這個時代留下記錄;我也不是歷史家,而是一個歷史工作者,當一個歷史學的小螺絲釘;2000年以後我從不稱自己是知識分子,因為知識分子是社會的良心,而我並沒有做到,有一段時間我會說自己是讀書人,這兩年覺得知識人或許是可以接受的稱謂。
座談會結束後,為讀者簽名,以及請刻「秋光侘寂」書名印相贈的青年篆刻家林倉盟鈐印。倉盟兄帶來印泥、印規,蓋好印後,墊上裁好的手工紙,以防印泥沾到對頁,極其細心。有讀友問我真的要磨墨簽名嗎?用墨汁就好了呀!我覺得用毛筆字簽名就是要磨墨,以表誠意。當代小行書第一名家孫曉雲,在為其《書法有法》簽名時,因為讀者太多,簽到腕隧道炎,仍堅持用毛筆為讀者簽名。而我這樣名不見經傳的書寫者,磨墨為讀者用毛筆簽名,還真說不上事兒,蓋珍惜每一位讀者故也。
謝謝隨行攝影師Amy姊,留下《秋光侘寂》分享會的美麗畫面。整場分享會忙東忙西,極是辛苦,還要兼當書僮幫忙磨墨。
謝謝設計師施秋蓮姊送的花,鍾仁靖姊親手插的花,以及國中同學江兆燈和公子青年畫家江凱群送的蘭花,使會場熠耀增色。
多位好友在臉書貼文推薦《秋光侘寂》,在此一併致謝。
好友梁國淦兄兩度在貼文中總結《秋光侘寂》曰「無一信筆」,很能切中我書寫之初衷。信筆者隨意書寫也,董其昌說右軍之字無一筆信筆,我當然不敢比附,但我的書寫一向改到不能再改為止。蕭伯納所說,「寫作就是不斷地修改,直到找到最適切的那個字」,我謹奉其教。孫過庭《書譜》有言,「假令眾妙攸歸,務存骨氣;骨既存矣,而遒潤加之。亦猶枝幹扶疏,凌霜雪而彌勁;花葉鮮茂,與雲日而相暉。」
有些摰友擔心《秋光侘寂》沒有銷路,於是五本、十本、二十本、三十本的買來送人,使我銘感五內。請恕我不一一寫出好友的名字,因為我相信好友們一定知道我衷心的感謝。
吳鳴"《秋光侘寂》自序"需細讀;"《秋光侘寂》分享會"是多人的綜合的表演,從吳鳴的臉書近20篇,可約略體會自序中的因緣,和5位主持人和數十位朋友的盛情。
https://www.facebook.com/hanching.chung/videos/3396458190610507
《秋光侘寂》自序
二○二二年九月十四日收到《秋光侘寂》剛出爐的新書,熱騰騰的,素雅的封面,寂靜的調子,是我喜歡的樣式。謝謝允晨文化,謝謝廖志峰兄,謝謝文字編輯和美術編輯。我把自序貼在這裡,好讓有興趣的閱聽人可以按圖索驥。期盼親戚五十,朋友一百,臉友三千,惠顧則箇。
《秋光侘寂》自序
人的一生如四季迭替,從出生到二十歲,是生命的春天,青春斑斕;二十歲到四十歲是夏天,麗似夏花;四十歲到六十歲是秋天,秋山紅葉;六十歲以後是冬天,冬雪皚皚。生命有短長,有人青春早逝,有人冬雪緜長,歲月悠悠,人生難期。
二○○七年摯友尤克強學長在《預約一季冬・自序》回憶大學時代,康樂和四、五好友在大度山校園裡,月色的文理大道教室屋頂上,對吟唐詩宋詞的景象。克強學長寫道:「康樂兄未及六十算是在人生的秋末仙歸,雖然逃過了冷峻寒冬的考驗焉知非福,但是好人不能平安地渡完人生四季就匆匆離去,畢竟太令人扼腕與不捨。恰如英國詩人濟慈 (John Keats, 1795- 1821) 所寫的一首〈人生的四季〉(The Human Season)── 我就用這首譯詩來祝他一路好走,願來世再共飲一杯。」
濟慈 〈人生的四季〉
年復一年四季更迭
心靈也有季節輪迴:
春光明媚時夢幻清麗
隨意攬盡萬物之美:
漫漫長夏依然縱情地
享受青春遐思的甜蜜
縈迴不去直到沉醉昇華
飛上天際:港灣沉寂
靈魂進入秋天 羽翼已疲
密密闔起 平靜地凝視
霧色深鎖──讓美好人世
如門前溪流悄悄流逝:
滿眼不堪是蒼涼的冬季
除非他願意提前離去
康樂於二○○七年十月廿六日驟世,享年五十七歲;二○一○年三月十一日尤克強學長因肺腺癌大去,享年五十八歲,僅比康樂多一歲;用克強學長的話來說,亦是不能平安地渡完人生四季就匆匆離去,同樣令人扼腕與不捨。
尤克強學長與康樂同樣未預約到這一季冬雪,在後來的歲月裡,我常常想起兩位兄長,鼓舞自己要預約一季冬雪。如今花甲老翁望著冬雪皚皚,撫今追昔,緩步以行,無須扼腕,沒有不捨,冬天有多長,生命就有多長。
距離上一本散文集《浮生逆旅》已逾二十載,在這漫長的歲月裡,不曾想過整理出版自己的創作,心裡的種種糾結很難說得清楚。容許是自己覺得這些文字不值得出版,或許是自己的價值信仰改變,故爾延宕至今。
二○二○年五月三日,林文義哥、曾郁雯嫂送雞蛋來家裡,郁雯令弟三峽山區森山野牧農作坊的雞蛋。文義哥是相識卅八載的老大哥,讓老哥哥晚上大老遠送雞蛋來,委實過意不去。但心裡想著老兄弟難得相聚,亦就老實不客氣等文義兄嫂送野放雞蛋來。
老兄弟重聚,其樂也泄泄。我手沖咖啡,用大碗泡高山茶。文義哥跟郁雯說:「吳鳴散文寫得那麼好,可惜很久不寫了。」類似的話,在某次到文藝營演講時,擔任班導師的劉克襄哥也說過。我跟文義哥說,我一直在寫,只是沒有在媒體發表,也沒有出版。我打開電腦,讓文義哥看我的作品,當時的編號是一○三六,郁雯對文義哥說:「吳鳴寫了這麼多,居然沒有出版。」
從新世紀開始,我書寫的文字習慣編號,學術論著單獨編號,文學書寫另行編號,文學部分不知不覺寫了一千多篇。歷時二十年,約每周一篇。文章有長有短,有敘事,有抒情,有雜論;內容包括歷史、音樂、書法、煮食;原本計畫個別編輯出版,包括《學書筆記》、《曲盤會唱歌》、《歡喜來煮食》,其中《學書筆記》二○一六年和出版社洽談,文稿編就,照片整理耗時費事,竟一拖六年;《歡喜來煮食》預計二○二三年春天出版;而最後洽談的《秋光侘寂》卻後發先至。
二○二一年八月讀卜大中《昨日報:我的孤狗人生》,發現書中有幾件記事可能有誤,傳訊給允晨出版公司發行人廖志峰兄,因為是老朋友,直接用鋼筆注記有疑難處,拍照傳給志峰兄;約略與此同時,讀王汎森兄《為何天才成群地來》,同樣將有疑問處拍照傳給志峰。志峰兄臨時起意向我邀書稿,「你讀史教史多年,不知有否想過寫歷史中的文學人生哲理隨筆?」我回曰:「這個不容易寫。過一陣子我看看是不是可以收集一些我寫學術界朋友的文字整理一下給你。」想了幾天,決定整理這些年書寫的文稿,交由允晨出版,但內容並非志峰兄所期待「歷史中的文學人生哲理隨筆」,蓋因我的文字不太涉及人生哲理,只是生活日常,故爾亦不限於寫學術界朋友的文字。
書稿整理費時月餘,計廿五萬字,分為三卷:〈侘寂〉、〈拾得〉、〈喜捨〉。書名在《秋光侘寂》、《秋光拾得》和《秋光喜捨》中猶豫。廖志峰兄認為一本書廿五萬字太厚了,不如分成三冊出版,書名也不用選,就用原本我擬的三卷為書名,第一本即《秋光侘寂》。
日本人認為秋日晴天最適合出遊,名曰「秋晴」,本書取名秋光,亦略具此意,蓋指秋日光影。「侘寂」來自日文 (侘び寂び Wabi-sabi),是一種以接受短暫和不完美為核心的傳統日本美學,侘寂之美有時被描述爲不完美、不恆常。原始概念源自佛教三法印,即諸行無常、諸法無我、涅槃寂靜;一說侘寂起源於趙宋時期 (960-1279) 之道教,其後為佛教禪宗所吸納。最初,「侘寂」被視為一種簡樸、克制的欣賞方式。「侘」意為簡陋樸素的優雅之美,「寂」指時間易逝和萬物無常,兩者結合形成了日本文化獨有的美學境界。本書題旨傾向生命的簡陋素樸,蘊涵韶光易逝,萬物無常,此即書名《秋光侘寂》之命意,一種不完美的生命,涵詠樸陋之美。
我的生命情調是一抹灰,嚮慕日本茶聖千利休的利休灰,由紅、藍、黃、白四種顔色混合,表現簡樸而清純的思想。日子是安靜的,連聽的音樂都是。安安靜靜的音樂,安安靜靜的角落。心心念念玄奘法師圓寂時的遺言:願以所修福慧,回施有情。
本書收錄廿四篇文字,內容為生命書寫,惟並不以啟發人生為要義,更非心靈雞湯,而止於生命歷程之記事。
前四篇瑣記四位與我生命至關密切的女性,母親、二姊、三姊和玉蟬姊,前三位與我臍帶相連,玉蟬姊涉及二二八事件,乃家族不幸之遭逢,或可視為台灣史之切片。
兩篇青春記事,一篇敘述邁向書寫之初始,一篇寫服役政戰特遣隊的經歷。五篇與音樂相關的文字,三篇關乎毛筆書寫,兩篇乞食於編的故事;與我本行歷史相關的文字兩篇,其中一篇討論台灣的歷史教科書與國族建構,一篇接近大眾史學的文化觀察;兩篇與語文相關的文章,一篇討論十二年國教課綱普通高中課綱選文的文言文比例問題,一篇論析大眾不經思考過度使用流行語的弱智化書寫;運動是我的生活日常,選一篇鐵人三項的練習歷程,我的成績極差,練得死去活來。三篇生活雜感之拼貼,寫茶,寫桐花,寫生活瑣事。
最後一篇〈蓼莪之思,寫給十三學繡女兒的信〉是五十八歲生日感懷,用這篇文字與父母親和解。生命之夏,父親大去,來不及告別;甫過而立,母親遠行,未能好好告別;心中牽掛,無以遣懷。父親過身時,年五十八歲,我在五十八歲生日這一天和父親告別,與母親和解,文字哀傷而沉重。翻過這一頁,我希望自己能放下所有的昨天,從此我的腳步就輕盈了。
收錄於本書中的篇章並非嚴格的散文,台灣長期以來,將散文定義為以抒情為主,間或加上記敘文字,涉及衡議論述則歸類於雜文。本書部分文字符合散文命義,部分宜歸屬雜文,蓋介乎散文與雜文之間。因本書部分文字涉入衡議,略不符抒情散文之命意,近乎史家之文與文人之史。就文體而言,約莫由周作人到魯迅之間,或云從張潮《幽夢影》靠向張岱《陶庵夢憶》。而邁入人生之秋以後,張岱是我的生命模版。
吳鳴 二○二二年七月小暑 於乙丁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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