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臺大課堂上了齊邦媛老師教學生涯的最後一課。
課堂之外,我學習得更多!
感謝齊老師為台灣文學奉獻了寬廣的視野;感謝鼓勵我繼續寫作。
終身學習,直到永遠閉上眼睛。
最後一課,下課~
【舊文敬送齊邦媛老師遠行】
***
「這是我大學四年的最後一節課。」
我聽了,心頭一緊。
在努力完成學期的總結時,一面要克制自己的情緒。我不是演員,也不是高僧,我太平凡,以為自己只要假裝不在乎,就可以撐得住。
傷口,即使結疤了,永遠是傷。你不去看它,它還是在。
這樣危危顫顫的一節課,對有的人來說,竟是她大學最後的課堂記憶,我怎麼能,讓她的記憶裡有不愉快的陰影呢?我們憑什麼,讓別人的人生歷程裡蒙上灰暗呢?
答謝同學們的配合,鼓勵大家好好準備期末考試,我在最後一節課唱歌給學生們聽,做為一門課的結束及祝福。
第一次唱的是「真心英雄」:「把握生命裡的每一分鐘,全力以赴我們心中的夢。不經歷風雨,怎麼見彩虹?沒有人能隨隨便便成功。」
在學生的淚光中,我知道,研究單位不缺我一個學者,如果能為文化傳承盡一份心力,也不枉天生我材。
當時學生對我的期待是:「老師看著我們畢業。」
我沒有立即答應。
人到中年,要換一個國家,換一個工作,需要考慮的事,很多很多。
而且知道,要放棄的、要妥協的,也很多很多。
而且不能有將來後悔的藉口。
看著第一屆畢業,然後一屆一屆。
有一次在最後一節課「獻歌」,學生說:「好像要分別一樣。」
我很尷尬,雖然我心裡真的覺得,這課的最後一節,就是在教室的分別。偌大的校園,你我未必能再相聚。
我教的是古典文學,雖然已經努力盡量用聲光圖象分析文言,用現代的視角解讀古人,畢竟,古代不但是遙遠的異國,而且是怎麼想方設法都未必「穿越」得了的異國。說是「中華文化」,在此地也有如他者的距離。
學生上課聽華語(中文),下課說英語,寫電郵給我則中英文夾雜,早就習慣這種混搭。
必修的古典文學課,學生有120到150多位,一學期過後,如果他們不再選修古代文學課程,大學的「古代中國文學」到此結束。很可能,此生的「古代中國文學」學習也到此結束。
「快完了!快完了!」據說溥儀登基時,大臣這麼哄他。
為文言文困擾疲憊時,我有時也說:「快完了!大清帝國快完了!你們一定很希 望大清帝國快點滅亡,不要再唸古文古詩詞古戲曲了!」
還沒輪到上我的課的學生,聽傳聞說我在課堂上唱歌「道別」,問我是不是不教了?要回台灣了?
「今日脫了鞋和襪,誰知明日穿不穿。」
沒有哪一門課非由誰教不可。
人生也未必處處來得及說再見。
後來我很少在最後一節課唱歌,安排的「結束語」,圍繞著學生關心的考試問題:考幾題?題目類型?要不要背誦?重點是什麼?怎樣準備?
應付著學生的「考前猜題」,這教室的分別,升起的是絲絲擔憂的輕煙。走出教室,想到的是「任務完畢」。
我的最後一堂學校裡的英語課,是在研究所碩士班時。
大學規定研究生要必修「高級英文」,我們讀希臘悲劇,讀英美小說,學長學姐聽說我們寫”TIME”的讀後報告頻率比他們少,都說老師對我們很仁慈。
我喜歡”Oedipus the King”,印象深刻。我的”Oedipus the King”是被我的摩托車輾斃的。
那時我剛騎摩托車上學,經常摔車。”Oedipus the King”就是在信義路被彈出,跌落地面,再被我的車輪輾過,好不淒慘!
腿傷還可以靠長褲遮蔽,「書傷」就怕被老師看見。
因為字跡破損,我必須仔細地讀,反而愈讀愈有味。
教「高級英文」的齊邦媛老師溫文儒雅,記憶中的齊老師,總是一襲正裝,氣質出眾。
那天課後,突然下起大雨,我和同學在文學院廊下徘徊,遇見齊老師。
雨天留人,學期結束,我們盤算著暑假。
發覺齊老師一向的神采飛揚消褪了,是雨天嗎?老師有些落寞。
「今天是我最後一節課。」老師說。
我們沒有會過意。
老師說:「教書生涯的最後一節課。」
是嗎!?
駑鈍的我,毫無知悉,今天的課,和過往有何不同。
老師還是賣力地講解,生動地形容,勸勉我們不要放棄英文。
「老師今年退休了?」我們繼續問。
我說:「那我們是老師的『關門弟子』了!」我竟然有得意之色。
老師似乎被我們逗開心了,說請我們吃晚餐。
雨勢漸小,我們在校園裡的西餐廳,和老師聚談。
直到告別,我才意識到,我多麼不願意今天是「最後一課」。
後來有時還會和同學去看齊老師。
在齊老師寫《巨流河》的林口長庚養生村,陪老師吃飯。老師會向打菜的阿姨誇耀:「她們都是我的學生!她們是大學教授!」
一屆一屆畢業的,我的學生們,不知道你們還能記得什麼從我的課堂上學到的內容?歲月從我們的眼前走過,蘇東坡去世了,大清帝國滅亡了,不管怎麼樣在最後一課考前猜題,人生的考卷,沒有標準答案。
#齊邦媛
。。。
我的一生總在追尋外表或形式後面的意義。
這是齊邦媛老師寫給我的信中,提及身為太晚的影迷,對於Robert Redford的「迷」,她強調:「迷」得或不浮泛。
2003年4月16日,她影印了James Spada寫的 The Films of Robert Redford 序言,要我閱讀。20年後,她把這本書贈賜給了我,內頁一打開,就是Robert Redford的素描圖像,俊秀優雅,氣質非凡,應該正是他最好的時光,別有韻味。
齊老師也告訴過我,她從大儒錢穆身上學得:「寂寞不耐亦得耐」,養氣持志是一輩子的事。困頓時刻,這七個字帶給我極多溫暖與勇氣。
那時,我還在主持廣播節目,齊邦媛老師交給我一張「The Robert Burns Collection 」CD,叮嚀我:「你不是有個廣播節目,不是很喜歡Robert Burns的詩嗎?這張CD就給你拿去用吧。」那張CD裡,就有一首「My Love Is Like A Red Red Rose」,是我初識英詩之美的入門詩,渾厚男聲,深情動人。加上另一首大家耳熟能詳的「Afton Water」,今早上重聽一回,熱淚盈眶。
謝謝您,齊老師。鞠躬。
一輩子守護並指引台灣文學的齊邦媛老師遠行了。
去年初接到齊老師寄來的包裹,沒有欣喜,只有黯然。那是老師的告別、期許和叮嚀。
齊老師沒有太多時間看電影,但她沒有,也不想錯過Robert Redford的每一部作品,以及每一篇訪問或者提到他的報紙與期刊,當然還有專書。
她是Robert Redford的超級鐵粉,蒐集吉光片羽,聆聽他的所思所想,觀看他詮釋的每一個題材與角色,注意他創辦Sundance影展,鼓勵獨立製片的非凡視野,當然還包括南方朔在「出名:沒有祖先的新貴族」一文中提及的:「媒體與娛樂事業時代所形成的新貴…..除了少數人外,難免有許多挟帶色藝,男的虛張驕致,女的煙視媚行,並有一些人甚至還極端的行徑乖異離譜…….據媒體報導,除了克林伊斯威特和勞勃瑞福這兩個人非常清楚自己角色的陷阱,因而不但選擇遠離好萊塢之地為住家外,也把自己的角色視為單純的工作,拒絕和那個圈子勾三搭四。除了這兩人外,其他人則多半沾有這樣或那樣的習氣。
在青田街老家見到齊老師的那一天,「巨流河」書稿已成,尚未上市,我聽著她從Robert Redford談到張大飛,再從張大飛聊回Robert Redford,從The Way We Were到The Horse Whisper,從 The Sundance kid 到The Natural,每部電影都如數家珍,我只能勉強接話,因為一旦喜歡,她會一路追尋下去,所以《天生好手(The Natural)》原著Bernard Malamud 也沒放過,想知道這位作家怎麼可以在38歲就寫下這麼精彩深沉的小說。老師也會讚嘆他在《突圍者(The Electric Horseman)》中到了窮途末路,仍能為所應為的生命抉擇。她的寬闊涉獵讓我望塵莫及,只能乖乖聽講,頻頻點頭。
「巨流河」出版後,我才明白自己有多幸運,那個青田街的午後時光,我儼然就是「巨流河」有聲書的首位讀者/聽眾,因為提到張大飛時候炯炯有神的雙眼,不就是高唱「哥哥當你打勝仗回來,我把杜鵑花插在你的胸前,不再插在自己的頭髮上。」的熱血女孩?
至於,從東北來到台灣,走進台大文學院長廊空院時,那個清瘦嬌小卻又背脊直挺的主角,人單影隻讀著一本一本文學名著,讀成一代宗師,更以慧眼健筆為台灣文學寫下尊嚴篇章,邁向國際的志業,我只能仰望。我只能敬禮。
齊老師生前一再叮嚀我要細讀《格列佛遊記(Gulliver's Travels)》,尤其要看第四篇「慧駰國(Houyhnhnms)遊記」,格列佛來到一座由慧駰(智馬)當家的島嶼,島上還有不聽管教,難以馴服的犽猢(Yahoo),老師對於搜尋網頁以Yahoo命名,頗有意見,讀書不求甚解的俗人太多,黃鐘毀棄,瓦釜雷鳴,她只能嘆息。
說著說著,天色已暗,老師掀起茶壺罩套,「茶還有微溫,喝口茶吧。」我永遠懷念生命中的那一天。
齊老師寄給我的包裹中還有上百篇剪報,全都是Robert Redford的相關報導,我明白,我會好好研究。
齊老師,謝謝。鞠躬。
。。。。
平路。
齊老師無私而坦率。無比幸運,曾在齊老師家出入,與齊老師在師大圖書館一側的跑道邊走邊聊。
聊她經歷的時代、她的感情與婚姻、聊許多跟文學相關的事。齊老師內心浪漫,熱愛自由,不喜歡覊絆,寧選孤獨而安靜的日子,她帶點孩子氣,最怕的是「有人管」、「房裡有人管我」。
齊老師提攜人,如同她對待許多前輩後輩作者,我早年的《椿哥》、《五印封緘》、《在世界𥚃遊戲》等作品,齊老師一路寫書評。《行道天涯》在哥大出版英文本,更是齊老師大力促成。齊老師細緻貼心,當年我去香港任職,她知道我性情,擔心我在複雜的環境受委屈,再見面,她臉上是疼惜的神情。
齊老師對台灣文學的貢獻無人可及。她亦是多方面的典範。典範之一是告訴人們:女性可以選擇,她自擇人倫、自擇生活方式,將人生長路,直至人生終點,走成自在、硬氣而尊嚴的樣子。
#相片是多年前,她講、我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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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國沒有外文研究所,像我這樣想繼續讀書的,作助教是唯一的路。40年後我由臺大辦理退休手續時,拿出當年那張決定我一生命運的助教臨時聘書,毛筆手書的宣紙已泛黃易碎,另一張正式聘書由陸志鴻校長發的,日期竟是1947年11月…」 –
#齊邦媛《
#初見臺大》
齊教授1924年生,遼寧鐵嶺人。武漢大學外文系畢業,1947年來臺灣。1968年美國印第安那大學研究,1969年出任國立中興大學外文系系主任,1988年從本校外文系教授任內退休,並獲榮譽教授殊榮。
齊教授曾於臺大創校83年校慶(2011年)時
#獲頒本校名譽博士學位,以表彰其長期擔任國立編譯館人文社會組主任及教科書組主任時,改革中小學語文教育,拉近語文學習與學童生活經驗的距離,而以文學經驗擴充其精神內涵,以文學美感培養其情操。
再者,齊教授長期任教於國內大學外文系。身為學者,其最大成就在於對臺灣文學的整理、研究與介紹。她多次主編臺灣文學選集,並將有關作品譯為英文,
#成功把臺灣文學推介至國際舞台。她的成果也
#開啟國際對臺灣文學研究的興趣,終於蔚成一受重視的獨立學術領域。此外,齊教授晚年又以高齡,歷時數載,奮力撰成自傳文學鉅著《
#巨流河》,以優美動人的文字,記錄時代洪流下平民百姓的顛沛無依與隨遇而安的心情,獲得華人世界廣大迴響。
#齊邦媛教授於2019年時獲母校印第安那大學來臺頒贈榮譽博士學位 (如圖),以表彰其對世界文學的卓越貢獻,促進國際和諧,並開創學術新局。齊教授致詞時曾說,她深信文學是連結文化、社會與人生的橋樑。她一生致力於文學教育與譯介,急於補足因戰爭與災難而蹉跎的光陰;她回首一生志業,更慶幸見證臺灣孕育出當今華人世界最豐饒的文學果實。
印象中只採訪過齊邦媛老師一次,那年她獲亞洲研究學會終身成就獎。頒獎後,我想也現場短訪她一下。
當時不確定她能否現場受訪,得趕著發稿的時間也很有限。在場外看到她由李有成老師攙扶的身影,我趨前簡短自我介紹,原本想問她一兩個簡單問題就不打擾她,沒想到她聽了我報名字,說道「妳的文章很好」。
當時我實在震驚無比,現場想必眼睛發直。因為真的沒想到,之前從沒採訪過她,她竟然會注意到我的報導。後來大概一陣害羞言謝,趕快完成採訪。
連偶爾看到的報導都會注意到,就可想像她在學界等各領域對人如何照顧提攜。是這樣一個寬厚廣大的靈魂,能多年來引起各界共鳴吧。
R.I.P.,齊邦媛老師。以下是她當日受訪的部分內容,現在看來也仍很有力。
2015
「我深信教育的力量,能將台灣與中國帶向光明未來。」作家齊邦媛昨致詞時謳歌教育的力量,會後受訪則表示,台灣孩子不再用筆、把時間花在零碎的知識,讓她頗覺可惜,「我是恐龍,不懂電腦,但零碎的知識能把人帶到哪裡去?」
齊邦媛說,「我從一九七二年開始奮鬥,但現在是快滅絕的恐龍。」一九七二年起她主持中華民國筆會,四十三年來每年出四本季刊發送逾百國家,希望像前會長林語堂說的「修一座橋,讓台灣走出去」,但她漸漸擔心她所代表的「台灣價值」會稀微。
「電腦裡有很多東西,但不如呆呆看一本書。」齊邦媛嘆息,時代改變,她也不能多說,但她認為人「活要活得有主題」,現在她最關心的就是如何整理當年的文化與文學,「希望我死前能看到抗戰那一代的生生死死,都是有價值的。」
Paul Tseng
悼念齊邦媛老師和中華民國的那段艱苦的年代。國史永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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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國人物文物分享網絡
Paul Tseng · ·
齊邦媛的抗戰時期南京印象
在緊急警報一長兩短的急切聲後,不久就聽到飛機沉重地臨近,接著是爆裂的炸彈與天際的火光。我獨自躺在床上,聽著紗窗的扣環在風中吱嘎吱嘎的聲音,似乎看見石灰漫天灑下;灑在紫金山上中山陵走不完的石階上,灑在玄武湖水波之間,灑在東廠街公園,灑在傅后岡街家門口的串串槐花上,灑在鼓樓小學的翹翹板上。死亡已追蹤到我的窗外,灑在剛剛扎上竹棚、開滿了星星似的蔦蘿花上。《巨流河》
離開齊老師養生村的時候,冬雨濛濛,薄霧罩著林口的山頭,齊老師抱了抱我們,說,現在很珍惜,總是和來訪的朋友抱一抱,以後也許不會再見。人老了,都九十六歲了,什麼時候走不知道,該走就走了。人生珍惜,每一次擁抱,彷彿都是最後一抱。(本文節選自楊渡《暗夜傳燈人》)
「謝謝您寄來這麼珍貴的四川樂山的照片,我活了這麼久,第一次看到三江匯流的雄偉全景。自己青春歲月所有美好的記憶,似找到一些具體的形象可以依附,收到這幾天,我時時在看著,在想那些樹後是我當年背詩的水西門!」
「小小的天窗向大渡河岸,夜深人靜時聽見河水從窗外流過,不是潺潺的水聲,是深水大河恆久的洶湧奔流聲。漸漸地,在水聲之上聽到對岸有鳥鳴,就在我小窗之下也有呼應,那單純的雙音鳥鳴,清亮悅耳,卻絕沒有詩中雲雀之歡愉,也沒有夜鶯的沉鬰,唱了不久就似飛走了,又在遠處以牠那單調的雙音唱幾聲。初聽的夜晚我幾乎半夜不眠地等牠回來。這怎麼可能?在我雖然年輕卻飽經憂患的現實生活裡,竟然在這樣的夜晚,聽到真正的鳥聲伴著河水在我一個人的窗外歌唱!」
「初上閣樓時,夜聞布穀鳥啼,竟似濟慈在租屋院內聽到院裡築巢的夜鶯歌唱心情,很想去找找鳥兒築巢的樹,在河岸窗下方向搜尋多次,當然是找不到的。暮春三月,豈止江南雜花生樹,鶯飛草長,坐在河岸那裡,晴天時遠遠看得見青衣江上帆船順流而下,後面是無垠的江天。青衣江至今仍引人遐想,千年前李白初過樂山,有詩〈峨嵋山月歌〉,「峨嵋山月半輪秋,影入平羌江水流。夜發清溪向三峽,思君不見下渝州。」平羌就是青衣江。羌族與彝族是川西原住民,不知在哪個朝代被漢人「平」了,把江名改了,紀念征服,但世世代代的人仍以清溪的心情,稱它原名青衣江。這來自神秘西康邛崍山脈初溶的雪河,注入在我腳下濁流洶湧、咆哮的大渡河後,轉流進岷江,在山岬角沖激之後,到了全城取水的水西門外,江水變得清澈,流過唐朝依山所建高七十一米的大佛腳下,溫柔迴盪,從沒混濁的時候,天晴正午可以隱約看見江水中橫過一條清濁分明的分界。」
最後一課集(3) : 齊邦媛《一生中的一天》
https://www.facebook.com/hanching.chung/videos/433057175412336
一九八八年從台灣大學外文系教授任內退休,受聘為台大榮譽教授
她為台灣文學所下的定義,明確簡易:「自從有記載以來,凡是在台灣寫的,寫台灣人和事的文學作品,甚至敘述台灣的神話的傳說,都是台灣文學。世代居住台灣之作家的當然是台灣文學;中國歷史大斷裂時,漂流來台灣的遺民和移民,思歸鄉愁之作也是台灣文學。」
《一生中的一天》寫她從台大外文系退休的最後一堂課,「下課鐘響時,我向這幾十張仰起的年輕的臉道別,祝福他們一生因讀書而快樂。」
好一句「因讀書而快樂」啊。連祝福語也不脫閱讀之美好。
對於我最有吸引力的是時間和文字。時間深邃難測,用有限的文字去描繪時間真貌,簡直是悲壯之舉。
為什麼說人生苦短?是因為看不夠這千變萬化的人生。
人的一生在回顧中很像個失物招領處,裝滿了雨傘、眼鏡、圍巾、手套、別人看不懂的書信,和找不到門的鑰匙。
憂傷人人難免,但哭泣卻有許多方式。明白此理,待人自然寬厚。
有一日陰雨,愁悶無以自解,在一條僻巷中看到一棵壯碩的麵包樹。它的巨葉在雨水沖洗下,是凝聚了充沛生命的濃烈。這樣的樹名,這樣的葉與果!人的困境又算得了什麼?
等待的意境實在豐富,尤其是在各種飛機場,坐看人潮,好似世界在你面前碎步走過。
我喜愛一切有彩色的東西,連紙張針線都不例外,每次看到天上的虹總覺得不虛此生。
文學怎麼教得?當你獨白式地「討論」一篇千古絕唱時,一間教室之內,有幾個二十歲的年輕人會像初讀荷馬史詩的濟慈,感到探險家找到新山峰的驚喜?當你隨著鐘聲走出教室,身後有腳步聲追來,一個恭謹卻憂愁的聲音問道:「這一篇考不考?」
「教」到所謂艱深的作品時,常希望自己能在時光的隧道中等二十年,待這些青年酸、甜、苦、辣嘗遍,再將今日課題檢出重讀,大約會有相見恨晚之歎。
每次讚揚讀書,總沒有機會說清楚讀前和讀後境界的不同:讀前三部曲是先定領域,再去翻書,最後才選定待讀的書。(我最喜歡先讀書序和目錄)翻書初期氣壯山河,翻久了好似吞象的老鼠,恨自己生命的限制;真正讀過的書引人沉思,幫我在現實生活中進可攻,退可守。
(摘自《一生中的一天》爾雅出版社)
《一生中的一天》(臺北:爾雅出版社,2004)二〇〇四年爾雅初版,為齊邦媛先生懷人億事的散文集。二〇一七年新版,于初版基礎上增加作者初入桃園長庚 ...
《一生中的一天》(臺北:爾雅出版社,2004)二〇〇四年爾雅初版,為齊邦媛先生懷人億事的散文集。二〇一七年新版,於初版基礎上增加作者初入桃園長庚養生村五年的日記,書名也更改爲《一生中的一天-散文.日記合輯》(臺北:爾雅出版社,2017)。齊邦媛先生“出生於東北遼寧鐵嶺小西山,經歷家庭波折遷徙(其父齊世英於一九二五年參與郭松齡“兵諫” 行動,失敗後流亡),整個國家遭逢近代歷史災難的日本侵略戰爭,一路顛沛流離,最後落腳大海一隅的台灣。”逾八之齡,來到養生村被作者稱之爲“最後的書房”,日昇月落於此讀書、寫作。《巨流河》(天下文化,2009)一書即寫作於此。此“日記”與《洄瀾》(天下文化,2014)一起閲讀可更詳細瞭解《巨流河》寫作之經過。齊邦媛先生初來養生村時,面對司機“爲什麽不與自己兒子住一起”的疑惑,齊邦媛說“我今年八十歲,我還有自己的生活要過”。“日記”記錄了作者養生村獨身生活的日常,做一些不讓自己煩心的事,於此會友、讀書、寫作。讀此“日記”得已瞭解一位老人的生活,原來老年生活還可以這樣過。日記中也能感受到作者雖已八十幾歲的高齡,對於衰老則視爲自然之事,不多想悲愁。很多時候在與時間賽跑,因而也更加珍惜每一天的時光。書末附有“齊邦媛紀事”,可瞭解齊邦媛先生之個人經歷及所做之事、所出版之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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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邦媛(1924—2024)與《巨流河》......、演講。筆會,董成瑜,廖玉惠,簡靜惠等人謝齊老師。植栽一座文化森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