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8月18日 星期五

Yiwu Liao (廖亦武, 1958~)等人 多次談流沙河。……引《莊子外篇》之“山木”:棄千金之璧,負赤子而趨;《流沙河詩話》隔海說詩及其他 。再讀Ben Chen 11月24日 facebook 貼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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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沙河詩話》隔海說詩及其他 。再讀Ben Chen 11月24日 facebook 貼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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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讀 Ben Chen 紀念流沙河(1931 ~ 2019)過世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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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的遺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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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本《白魚解字》是流沙河先生的最後一本書,2014年4月,小說《輪迴的螞蟻》德文譯者白嘉琳受我之託,從德國專程去成都大慈寺对面家中看望老人家,交談了好久,先生托她帶給我。

如獲至寶,我從此經常翻閱,其樂無窮。偶爾也給先生去電話,他總是氣息微弱,卻吐字清晰:“它能陪你打發時間,解字的我,就非常滿足。”

先生又說:“先民穴居,從他們自己的居住環境中找出所需零件,再以具象之法造出文字,留給數千年後的我們,能不愛惜?每對著古文字,我彷彿看見先民的靈魂活在文字裡,瞪大雙眼,盯著我們這些亂簡化的後代。”

在我的許多作品中,都寫到先生,自從20多歲去《星星詩刊》做見習編輯,與先生朝夕相處,經常因為校稿馬虎,別字連篇,被先生揪住不放。譏諷:“垮掉之現代派就是這樣煉成的。”氣得我真就效仿“垮掉之現代派”,連夜手抄金斯伯格的《嚎叫》,腦子裡只有“反叛反叛”。其實,我爸爸也是這種作派,他和先生是1949年之前的四川大學的先後同學,都是古漢語科班出身。

多年過去了,天安門大屠殺發生了,又是多年過去了。“人生就如莊周夢蝶,”先生有一次對我說:“也如坐公共汽車打瞌睡,搖搖晃晃,到站了,好像是死神在提醒,你沒聽見,死神又喊,到站了。”

稍後先生真的下車走了。留下這本《白魚解字》。我看著書中先生一筆一畫寫出來的篆文、金文、甲骨文、繁體字,感覺他已經回到我們的祖先那兒去了。

淚水溢出眼眶。等我的女兒螞蟻長大了,懂事了,我會告訴她:“這是你爸爸的先生留下的,一本關於漢字的永恆的書,你爸爸寫了一輩子,也沒有能耐弄清楚這麼多字的身世。”

我還要告訴女兒,只有文化傳承,能夠超越生死,能夠應對漫漫的黑暗,能夠讓我們這些渺小的個體,在無限擴張的獨裁暴政中,持有內心的自由和自信。出逃前夕,我乘夜拜訪先生,他寫了“倦鳥知還”送我——在《輪迴的螞蟻》中,我追憶了這個細節,不料至此永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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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四 我的證詞》開篇記錄了沙河先生的教誨。其英、德、西、義、瑞典、荷蘭、波蘭等數國的譯名為《為了一首歌和一百首歌——來自中國監獄的見證人報告》,法譯名為《黑暗帝國》,屢獲西方重要獎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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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九四年一個隆冬的夜晚,廖亦武去拜訪曾被暴君毛澤東點名批判的右派詩人流沙河。

六十三歲的流沙河蜷縮在一張舊沙發裏,臉色慘白而雙唇鮮紅,燈光昏暗,使其看上去像戲臺上剛卸裝的鬼。“我就是一個遁世的鬼。”他嘎嘎笑道,“乾乾淨淨地了此一生,餘願足矣。”

他的嗓音依舊清亮,依舊滔滔不絕,近三個小時,廖亦武只說了三句話,還是應答他的提問。他問他近來做什麼,他答“在家寫作”;“還寫詩?”他二目如電,他搖搖頭。他卻自以為然地點頭道:“我曉得我曉得,你再也寫不出過去那種想像力發達的詩了!像你我這樣受過命運重創的人,內心的刀痕至死也抹不平,那你就放棄詩人去做一個歷史的證人吧。你的口舌笨,上蒼卻給你一支比眾人有天賦的筆,並且知道你不會撒謊。他讓你墜入煉獄,讓你目睹並忍受種種可怕的煎熬。那麼多人同你一塊蒙難,而只有你有機會爬出來並神志清醒地回憶、記錄一切。有時候,經歷絕望也是一種福分呀!你要老老實實地寫,如果將來有一天,你的作品能夠被當作證詞或參考資料,存在檔案館裏,供人們查閱,引證,就很不錯了。作偽證者必遭天遣!”

廖亦武聽得渾身發熱,為了掩飾骨頭裏的虛弱,他問:“您為什麼不寫?”

“老了!”流沙河歎道,“腸子穿孔,眼力不濟,人生透徹之前,我寫過許多,透澈之後,就啥也弄不動了。”

廖亦武起身告辭,並留意到緊挨那顆蒼灰腦袋的擺設:一隻大南瓜,上書“瓜娃子”(四川方言,意為白癡)。

下了大樓,已是夜深人靜。遊魂般的車輛,嗚咽的風,稀落的過客變幻著臉譜。在這都市的上空,星星是毫光閃閃的舌頭,捲動著,伸縮著,舔疼了他的雙頰。此刻,他似乎真的看見了坐在最高審判席中央的上帝,當性命完結,靈魂出竅的刹那,難道自己還要戴著先鋒詩人的面具出庭作證?

這已經是第三個年頭,廖亦武記得剛剛構思此書的時候,還沒學吹洞簫,後來他師從八十四歲的囚徒和尚司馬,習丹田吐納之法,漸漸,洞簫養成了一定氣候,而文字野心卻被吹散了大半。

剩下的是提供證詞的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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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川省家喻戶曉的歷史老人流沙河。1957年,先生是暴君毛澤東點名批判的大右派,勞動改造二十餘年,1980年代初才回到《星星》詩刊編輯職位。我也在這一時期進《星星》見習,受先生許多指教;入獄又出獄,困厄重重,蒙先生不棄,又受更多指教。如今前途未卜,滿面愁容,先生放下書卷,將我上下打量,竟執意留飯。師母急忙朝鍋中添米,還說有特別下飯的水豆豉。內心莫名酸楚,就推辭説“吃過了”。師母笑道:“你眼睛告訴沒吃過。”我也笑道:“我兩歲遇大饑荒,差點餓死,所以肚皮不餓,眼睛也永遠餓。”師母理解為缺乏青菜,又埋頭從冰箱抽出好幾樣綠色。
等飯間隙,先生隨意講述《莊子外篇》之“山木”,其間有隱士林回在逃難路上,放棄懷中價值千金的玉璧,從殘垣斷壁拾起一個棄嬰的掌故——兩年後,我獲得德國書業和平獎,竟在《受獎辭》中引用這掌故,論證歷史真相也如同棄嬰,需要林回那樣不計現實利害的有心人,拾起它,培育它,肩負起傳承的使命——可當時,我擔心先生窺破行藏,就轉移話題,向先生求一墨寶。先生挽袖進內室,不大工夫,“倦鳥知還”四字就躍然紙上,每字巴掌大,枝幹極蒼勁,取自晉代隱士陶淵明的《歸去來辭》:“雲無心以出岫,鳥倦飛而知還。”當時陶淵明厭惡黑暗政治,將官帽和官印懸於公堂,連夜從朝廷逃回故鄉,在山裡隱居起來。并寫下這流傳千古的名句。

孔子問子桑囗(上“雨”下“乎”音hu4)曰:“吾再逐於魯, 伐樹於宋,削跡於衛,窮於商周,圍於陳蔡之間。吾犯此數患,親交 益疏,徒友益散,何與?”子桑hu4曰:“子獨不聞假人之亡與? 林回棄千金之璧,負赤子而趨。或曰:‘為其布與?赤子之布寡矣; 為其累與?赤子之累多矣。棄千金之璧,負赤子而趨,何也?’林回 曰:‘彼以利合,此以天屬也。’夫以利合者,迫窮禍患害相棄也; 以天屬者,迫窮禍患害相收也。夫相收之與相棄亦遠矣,且君子之交 淡若水,小人之交甘若醴。君子淡以親,小人甘以絕,彼無故以合者 ,則無故以離。”孔子曰:“敬聞命矣!”徐行翔佯而歸,絕學捐書 ,弟子無挹於前,其愛益加進。異日,桑hu4又曰:“舜之將死, 真泠禹曰:‘汝戒之哉!形莫若緣,情莫若率。’緣則不離,率則不 勞。不離不勞,則不求文以待形。不求文以待形,固不待物。”
心懷鬼胎,我更以為先生借陶淵明棄官回鄉掌故,勸誡小子“知還”。直至先生又進內室,在四個大字右側留下一路小楷:“讀書和寫作最合你的天性,也是你的本業。”才寬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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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帝國必須分裂》節選 : 1989年6月,共產黨為了應對政權危機,竟動用二十多萬武裝軍人,血洗北京城。當裝甲戰車開上街頭,當密集的槍聲透過無線電波傳遍了全世界,有位遠在四川成都的老詩人,正蜷縮在古書堆裡讀《莊子》——眨眼間光陰流逝,我因為在大屠殺之夜朗讀長詩《大屠殺》,入獄又出獄了;接著又與這位叫流沙河的老詩人相遇了——在我還未出生的1957年,流沙河也因為寫詩,被毛澤東懷疑“影射共產黨”,而當作敵人抓進監獄。於是流沙河對我說,像你我這種受過命運重創的人,內心的刀痕永遠抹不平。那你就放棄詩人去做一個歷史的證人。接著,他複述了莊子在兩千多年前寫出的見證——有個假國被打敗了,侵略者越過邊境,攻佔京城,殺人放火,大伙兒只得紛紛逃命。有個隱士叫林回,也夾雜在逃難的人流中。他的懷中揣著一塊價值千金的玉璧。突然,路邊的廢墟內,傳出棄嬰的哀哭,吸引了大伙兒的目光。但是追兵越來越近,喊殺聲如雷貫耳,大伙兒顧不上,都驚呼著跑啊跑啊。只有林回上前,彎下腰,想拾起嬰兒。可懷裡的玉璧太大太沉,他要拾起嬰兒,就只能放下玉璧。林回毫不遲疑地選擇了嬰兒,令大伙兒感覺震驚,有人説你這傻瓜,怎麽拋開千金而增添活生生的累贅?林回説這是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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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en Chen
11月24日上午8:02 ·

不曾誤受秦封號,
且喜終為晉逸民。
平生一面大慈寺,2012年,成都
Ben Chen
2019年11月24日 ·
四方風雨寫史筆;百尺樓台讀書燈。
槐國興亡一夢耳;漆園得失兩忘之。
無事不登三寶殿,有權便搞一言堂。
偶有文章娛小我,獨無興趣見大人,
(錄流沙河聯句)
平生一面大慈寺。
永別了,流沙河先生。
零八憲章簽署之後,被單位找去問話:
流沙河表示:“他们是有找我去问话,问我是否有签名?我说是有这事的。主要是我在说,我说过了一百年之后这就是爱国主义;其次就是我只是签了一个名,这是在宪法允许的言论自由范围之内,我签了名之后就没有做其它任何事,之所以签名也是因为我觉得这篇文章写得好。”
流沙河作《退 休 赋》:
“专业作家之衣冠,悄悄蝉蜕。
传统文人之身份,迟迟雁归。
改腔变貌,喜复旧我。
脱胎换骨,乐做新人。
不开会,不上班,远离文坛,不争长短。
只读书,只写字,近到菜市,只买东西。
⋯⋯⋯⋯⋯⋯⋯
方信天道好还,高调哪能久唱。
始知人性原恶,魔盒未可轻开。
比着理想,返观现实,往往长叹枕上。
对着现实,回读历史,常常微笑灯前。
且当半聋,风声雨声打架声,不可能声声入耳。
既然全退,世事国事名利事,又何必事事关心。
感人生之短暂,万事云烟散矣。
知宇宙之浩渺,一己得失忘之。”

《流沙河詩話》流沙河诗话 / 流沙河著 北京:新星出版社 2012
26萬字,頁數:372

談/引用台灣詩人的論點,不只是"隔海說詩"這9篇,連陳克環的《橄欖、板栗、桑葚》一文  (1974.2.28 中華日報副刊)都引用 pp. 325~26


隔海說詩  15篇
我讀台灣現代詩
形式不重要嗎?紀弦 你的名字
回頭遙看現在     余光中 當我死時
說淒涼更淒涼 楊牧 淒涼三犯
短短的敘述詩余光中   飛將軍
情詩總要趣味高尚  鄭愁予 小小的島
溶哀愁於物象余光中鄉愁
首詩的討論    ㄑㄧㄣˊ子豪 追求
小小情趣五女圖  余光中  項圈 珍妮得辮子  小褐斑 咪咪的眼睛
玄到盡頭成笑話 碧果 靜物
兩類反諷 玄 上校  余光中 長城謠
氣氛是賓不是主  
傘之趣  余光中 雨傘 六把雨傘
詭怪的意象  瘂弦 短歌集
多情往往入迷   余光中 水晶牢 橄欖核舟

……
詩中有畫
畫+說=詩
《離騷》以畫結尾
《敕勒歌》全是畫
畫月夜
……
十二象
《易》之象
象徵
興象
喻象
……
三柱論
……


《流沙河詩話》論述廣泛,從詩人先天的資質到後天的培養、從寫景言情到詠物論史、從立意構思到謀篇煉句、從韻律辭章到比興託物、從詩的修改鑑賞到詩的選篇與評論等等,流沙河都侃侃而談,隨手拈來。流沙河先生曾在中國詩壇上筆走龍蛇,飲譽海內外。他的文字可謂絕唱,上下五千年,引經據典,縱橫捭闔,為中國文學的寶庫傾吐著字字珠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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